第六章

    周牧的马车虽快,但同去的牛车要慢得多,去郡里往返一趟差不多要一整天,二婶怕陶墨夕姐妹在家害怕,还特意拎着半袋阳芋过来,想说陪着呆一会儿。

    刚进院儿,就看俩人换回了女装,正在院子里拆洗换下来的衣裳呢,房前的木桩上系了麻绳,已经晾上了一件短打的上衣,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陶墨夕看看木盆里黑乎乎的水,再仰头看看“洗好”的衣服,沉吟了下,又低头看看木盆里的水,疑惑的问小桃:“你确定这稻草灰能洗干净衣服?”

    是的,家里没有胰子,也没有碱块,今天陶墨夕把灶下的稻草灰掏了两把出来,洒在了水里。

    “月姐,我去厨房端热水的时候,听外院里的婆子来讨要好多次,都说是拿回去洗衣服哩。”

    小桃本来很笃定,但对上小姐疑惑的眼神,她又不敢说了。

    两人刚合力搓洗完的衣裳,仍是灰蒙蒙一层,怎么好像更脏了似的呢?

    “会不会是种类不对啊?以前府里烧的是木柴?”

    陶墨夕还在试图找出原因,就听身后一道爽朗的女声带着笑意说:“木柴灰、稻草灰都能洗,但是你得先过滤啊我的傻丫头!”

    二婶边说边往院里走,待看清陶墨夕抬起的小脸,不由得呆了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绞尽脑中所有的好词儿夸道:“这,月姐儿,你长得也太俊了些,四里八乡都没见过这么白嫩的!”

    她这话倒也不算夸张,陶墨夕好好睡了两天,气色已经养了些许回来,加上她皮肤本就光洁白皙,微圆的脸蛋上一双墨黑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只是神态里还带着些稚气,一看就没怎么经过事儿呢。

    那个叫小桃的小姑娘也是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眉眼长得端端正正,虽然岁数小了些,再养两年也是个耐看的。

    “这周家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二婶咕哝一句,笑着上前,给姐妹俩解释,“这稻草灰,都是先用粗布包上,用滤出来的灰水洗衣裳,还要捶打才行,你们直接把灰洒到水里,衣裳都染脏了,可不是洗不净么!”

    陶墨夕有些羞赧地站了起来,说:“只怪我在家的时候不曾洗过两回东西,让二婶见笑了。”

    二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说:“看你们姐妹俩细皮嫩肉的,那双手一看就没干过什么活儿,现下既然跟阿牧回了咱乡里,持家的活计一样样慢慢学起来也不算迟,浆洗煮饭都是有手就能学会的,等你再长大些,还能跟我们一起上山捡菌子、摘果子、拾柴禾呢。”

    说着也不待陶墨夕回应,就直接上手去摸她的腰身,皱着眉说道:“也太瘦了些,得多吃些饭才能有力气,今年是来不及了,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去邻村抓几只鸡鸭崽子回来,平时散在院子里,也不用怎么经管,鸡蛋鸭蛋攒起来能换盐,过年的时候鸡鸭还能杀了添道菜,就用干菌子炖一下,味道鲜得很!”

    陶墨夕先是被一大袋子沉重的黑黄石头砸得差点抱不住,接着又被二婶这一通话念得头晕脑胀的,怎么,住在村里,有这么多活计的……么?

    小桃怕累着小姐,忙伸手去接那袋子,谁知二婶那么实在,足足装了有十来斤的阳芋,陶墨夕宠着小桃,以前她端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小姐洁面的铜盆,哪里拿过这么重的东西?

    当下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二婶看得直笑:“你们这小姐俩,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那往后阿牧下地干活儿去了,家里挑水、饮马、背柴,可要谁去干呢?”

    陶墨夕这才明白二婶话里的意思,这是说自己这个外来的拖累人呢,她眼光低垂,忙表态说:“以前在家里长辈娇惯着,家务确实做得少了,现下既已随夫回了这里,自然要入乡随俗,不叫阿牧太过劳累。”

    二婶是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了,倒是没有批评人家小媳妇的意思,见陶墨夕脸上羞得飞起了红晕,两条胳膊都没处安放的样子,又赶紧放轻嗓门,好声安慰了两句,还撸了袖子帮忙过滤灰水。

    有了二婶的示范,陶墨夕和小桃十分认真的学习,直到快晌午时分,才把几人的衣物都洗得干净透亮,满满的晾了一院子。

    二婶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崽子,得赶回家烧火做中饭,嘱咐让陶墨夕尝尝那袋阳芋,又风风火火走了。

    剩下二人对着那袋阳芋发呆。

    陶墨夕问小桃:“刚才二婶说,让我们吃这个……这就是阳芋吗?”

    看起来长圆的,硬硬的,上面还带着泥土呢,是要洗干净煮熟吗?

    小桃胆子大,上手就抓起一个阳芋摸了摸,还用指甲掐了下,说:“月姐,这个是软的,好像就是阳芋。”

    可怜两人只吃过做熟的阳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生的阳芋本芋呢。

    别提陶墨夕,小桃也没有什么下厨经验,这两天全靠周牧那二把刀的厨艺将就着,既然不会吃这东西,索性就放在一边,把早上剩的高粱米粥放锅里,添些水热了热,又水煮了几大片白菜叶子,蘸点酱油对付了一顿。

    等周牧把村民都送到家,自己赶着车回来,就看见自己的衣裳和小姐的晾在一起,黑脸立刻涨红了起来,下车都险些摔个跟头。

    以前小姐的院子男丁都进不去,现在不光一起住正房,还……还……

    小桃打开房门喊他:“阿牧,你回来了!”

    “哦,哦!”周牧回过神,忙答应声,牵了马儿去院角栓好,又叫小桃过来帮忙搬东西。

    两人抱着满怀的东西,小桃直接进屋了,周牧却停在屋门口不敢再走,等小桃回身来接东西。

    陶墨夕坐在椅子上,正慢慢揉着手腕,见状轻声叫他:“阿牧,进来说话。”

    “是,小……月姐。”周牧低着头进屋,把东西放到桌上,老老实实向陶墨夕汇报。

    “月姐,衣裳都卖给了西市的成衣铺子,老板娘给了二两银子。”

    “嗯。”

    那老板娘倒是占了便宜了,若是扯布做新衣,二两银子怕是只够买块马甲布。

    不过陶墨夕本来也没指望那些衣裳能卖多少银钱回来,于是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订了几样农具,有铁锹、铁镐、锄头、镰刀,铁匠铺要价三钱半,要三天后再去取,定金交了一钱银子,按你的吩咐,牙粉、胰子、粗细布、棉花、草纸都挑价廉的,花了一钱半。”周牧虚指了下装这些东西的包袱,一五一十的如实报价。

    “还有给里正家回礼的东西买了吗?”

    “在油坊买了两罐豆油,又买了两袋白面一袋苞米面,两袋高粱米,一袋苞米碴,”周牧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好像账本写鞋面上了似的,“另外买了五斤白米。”

    精白米是给小姐买的,从方府出来一个多月,小姐顿顿跟着他们吃粗粮饼子,喝的不是高粱米粥就是苞米碴子粥,眼见着消瘦了不少。

    不过现在新粮没下来,郡里的粮价有些贵了,买的即便是粗粮多,也差不多花光了小姐的衣裳钱,只剩了几个铜板回来。

    陶墨夕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周牧感觉到看向自己的视线,脸更热了,手心里却透出一片冷汗。

    小姐一看他,他就……他就紧张。

    “你慌什么,我早说过,这家里没有小姐,也没有小厮,”陶墨夕安慰他,随后说:“把豆油和白面分出来一半,给里正家送去,记得嘴甜些,感谢里正这几天的照顾。”

    于是周牧把东西给里正家扛了过去,只跟里正说了一句话:“月姐叫我嘴甜些,感谢二叔这几天多照顾。”

    里正:“……”

    一点都不甜,还挺撅。

    看那大个子走远了,里正摇摇头,跟老婆说:“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憨的,亏得说下了媳妇,能给他顾好家里,过两年再生个大胖小子,我那兄弟和兄弟媳妇在下面也就能闭上眼了。”

    二婶手里正在揣一盆和好的苞米面,闻言停下动作,说:“我今天去他家,看他媳妇已经洗净了脸,头发也梳了,就是岁数小了些,那圆团团的一张俊脸,怕不是只有我一只手掌大,相貌俏的很呐!”

    “管她相貌如何,既已嫁作人妇,就合该勤俭持家,好好过日子,她这远嫁,没了娘家帮扶,又没有婆婆指点,往后有时间你就过去看看。”里正叮嘱老婆。

    “还用你说,那月姐话不多,但是看着是个通情达理的,又知道给咱回礼,就这两样东西,怕不要一钱银子!”

    周牧出门跑一天腿,回家还得自己做饭,陶墨夕就有些惭愧,既已决定放下身份好好过活,浆洗煮饭、扫地摘菜这些事,她就准备慢慢学起来了,因此周牧淘洗高粱米回来,见小姐居然蹲在灶下添柴,吓得险些把手里的陶碗给扔了。

    “小……月,月姐,怎么能让你干这些活儿呢?”周牧结结巴巴的,想劝她放开,又不知道怎么说。

    “为什么不能干,我们都是一样的,”陶墨夕把两根干树枝塞进灶坑里,抬眼看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中午洗碗的时候,手滑了,摔碎一个碗……”

    周牧:“……”

    这家里凡是买回来的,都花的小姐的钱,小姐别说碎了个碗,就算锅烧漏了,也不必……跟他一个下人报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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