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第章

    就在张鹤龄将又是失望又是颇为凝重的常伯凯送走,随宫人赶往皇宫的时候,皇宫大内乾清宫,朱佑樘正枯坐于龙椅之上,人显得有些呆愣。

    他双眼似乎有些迷蒙,目光散淡的落在满是奏本的御案之上。

    奏本奏章,他登基十一载,每日过手之数不知凡几,是打着精神也好,是内心有信念支撑也罢,总之,往日间只要有奏本,他都忍不住逼使自己,快看完,快批完,谁都可以懈怠,唯他不可。

    可最近些日子,他有些发自内心里的倦怠,特别见多了让他压抑,让他不适的奏本后,他已常常有些不敢去看。

    猛一时间,他似乎都有些想逃避。

    哪有海晏河清,哪有歌舞升平,又哪有所谓的弘治中兴,只是,很多时候,他看不到罢了。

    当他真正用心去了解之后,他才知道,往日种种,很多事都格外讽刺,且让他更是羞惭。

    近段时间,一桩桩事,缓缓揭开了面纱,即便是冰山一角,转瞬即被他事掩去,但激起的风浪,已是在他心中真正的落了根。

    更让他不适的是,每每轻揭面纱的那一刻,都会有无数针对,无数的弹章奏谏落到案头。做事之人,反倒如同十恶不赦一般,怎不让他心中晦涩。

    他再次体会到,弘治五年或是弘治六年前,那段让他极度不适的日子。

    后来那一桩案子发生之后,是他转变心态的一个转折,而再后来的朝堂,似乎也变好了,他也渐渐将那些不适压在了心底,总归朝堂以及大明在向好的一面前进。

    可是,近来种种,无不一次次刺痛着他,或可言,在提醒着他,缔造所谓弘治中兴,引的朝堂众正盈朝的堂堂大明皇帝朱佑樘,是一个纯粹的软弱之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欺欺人之人。

    无魄力、无眼力,更是一个喜欢藏在幻想中的人,俗人、庸人……

    症结在于何处,他不是想不到,可他迫使自己不要想,稳定大于一切难道不对?

    为了祖宗社稷稳定,江山传承有序,便是软弱妥协,难道又有错吗?

    可一个个部堂的事,一桩桩事,却总是提醒他,使得他努力压在心底的东西,一次次冒出来。

    而他一时有感,拉拔起来的大舅子,更是在几月时间,屡屡触碰着他,也触碰着朝堂的神经。

    或许朝堂之中很多人一时还未清晰的了解张鹤龄到底为何,作何,只觉得,张鹤龄狂悖,已朝着奸臣、佞臣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甚么事都要插一脚的样子,便是不直接参与,也仗着皇帝的势去鼓动他人,俨然唯恐下不乱的样子。

    可张鹤龄行事之前,多有向他禀报,他却是清楚的很。

    怎么呢,张鹤龄有他的立场,甚至褒奖的,是不计名利,认准了便想方设法的去做,而这些事,朱佑樘其实既希望,又犹豫。

    但事实上,他给与张鹤龄的支持并不多。

    若非如此,张鹤龄也不会做了这么多事,如今更是指挥着多家勋戚,数万灾民干了那般大的事,依然名不正言不顺。

    唉,张长孺啊张长孺,这一次,又将是名不正言不顺,且朕除了极力保你这一底线之外,余事又是只能由你先去折腾了。

    朱佑樘望着满是桌案的奏本,心中有些沉重,可突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方才随手翻了一本,是户部给事中上奏。

    全文越有千余字,前一千字,使以文藻花团锦簇的了一堆歌功颂德,将他这个皇帝抬的高高的,然后,最后三两百字,方才露出锋芒,将张鹤龄塑造成一个站在朝堂、皇帝对立面的人。

    不得不,文采极好,字字发人深省。

    谁叫这子各部事务皆要插一手呢,而最近更是每每不离户部。

    先是以东城介入了户部的部分税收之事,自取也为皇帝的内库取了部分财税,这本就是让朝堂看不惯的事了。

    好在,成效确实不差,户部国库所收,远大于往昔,张鹤龄在其中更是未曾为自己谋丝毫私利,让人一时也不好话。

    接着更甚,张鹤龄凭他一句不太确切的口谕,直接强行接管了赈济,同时还抓了户部几十人,办了件近年来最大规模的官员罪案。

    好不容易似乎安稳了一会,如今再起事端,再次对准了户部,俨俨然一副要乱大明财赋根本的架势不是?

    若非朱佑樘知道一些,他都要赞同户部给事中的奏本了。

    是啊,户部是国家财赋重中之重,乱不得呢。

    可户部这些年都做了甚么,莫非以为,他这个皇帝真就睁眼瞎,丝毫不觉?

    弘治四年,时任户部尚书李敏被一番弹劾,朱佑樘极为复杂的准了李敏的辞呈。

    其后,叶琪晋户部尚书,他又是极为复杂的同意了“开中法”转“折色法”,这也是他执政初期政事上最重大的一次改革。

    似乎极有成效,户部明面上,岁入增了百余万两白银,很重大的一次改革成效不是?

    便连当时头两年,朱佑樘也欣然于改革的成效。

    可随着过去,他渐渐发现,其弊远大于利,甚至于,利亦不为利。

    至如今,唯一的成果,大概只剩下名声。

    叶部堂建言开中法改革,且忠实执行,成果斐然闻名下。弘治皇帝,虚心纳谏,任用名臣,一时政通人和,圣君之相尽显。

    呵呵,圣君吗?

    也罢……

    “皇爷,内阁三位大学士,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已至殿外……”

    朱佑樘心中暗自自嘲,正在犹豫和坚定之间徘徊,似乎要下某个决定之时,陈准从殿外进来禀报。

    “嗯?一起到了?不对,朕有传召白爱卿?”

    朱佑樘下意识的点点头,可听到陈准禀报刑部尚书,他不由疑道。

    “皇爷,您未曾传旨召见白尚书,方才奴婢问过了,是白尚书有要事禀报。陛下您曾谕旨示下,尚书以上实官,若有要事,可随时进宫,直达乾清宫外请旨。”

    朱佑樘点零头,不置可否。

    “皇爷,可要宣见?”

    “暂且稍等片刻!”

    朱佑樘本是要开口宣见,但突然摇了摇头,道:“陈准,朕且问你,事可调查详细。”

    “回皇爷,事情过程,确如参奏所述,京中被封的钱铺子十余,皆是规模和体量颇大的票号。且与这些票号关联的数家典当铺子,也随之查封。掌柜、东家,拿了不少人。

    如今京中这门营生,算是彻底瘫痪,且不少百姓因存了银子在其中,也是心思浮动。早前封铺的时候,还出了些争端。

    好在,顺府出面,寿宁伯也从中担保,有赖寿宁伯在京中的名声,方才安抚了民心。但奴婢以为,若不能尽快落定,时间越长,民心便越是难以缓和。”

    随着陈准的禀报,朱佑樘的眉头深深蹙起,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来的严重。

    而张鹤龄曾经与他有过禀报,所谓钱铺子、票号,也真如张鹤龄所言,对京中甚至大明的影响,已是极大了。

    这一刻,他本还有些犹豫的心,反倒是渐渐坚定起来。() ()

    “宣诸位大臣进殿吧!”

    “遵旨!”

    “陛下有旨,宣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户部尚书周经,刑部尚书白昂,入殿觐见……”

    “宣……”

    宣旨,入殿,几位朝廷重臣,在传报声中,走进殿内。

    “臣等参见陛下……”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朱佑樘摆手让众臣免礼,待着众臣谢恩起身之后,也不等几位大臣话,直接道:“今日朕召诸位爱卿前来,是因弹劾顺府及寿宁伯之事。

    此番弹劾可谓规模极大,让朕一时间也辩不清真伪。故此,召诸位爱卿前来,好生参详一番。陈准,将那几封奏本,送与几位爱卿看看……”

    “奴婢遵旨……”

    陈准应命,眼神一扫御案之上的奏本,心中便是了然。接着便将御案靠左上边的几本奏本拿了起来。

    下了御阶,便送到了几位大臣身边。

    朱佑樘暗自点头,对陈准颇为满意。

    几位大臣或是知道,或是不知,但都用心的看起了陛下送来的奏本。且偶尔似乎还有些眼神交流。

    朱佑樘看在眼里,也不话,静静等着。

    只是,刑部尚书白昂却只是扫了奏本一眼,便不再关注,突然走上前一步,拱手奏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朱佑樘点零头,道:“白爱卿今日突然进宫见朕,是有何要事?”

    “启禀陛下,臣弹劾顺府尹张申,寿宁伯张鹤龄,侵占职权,乱为乱法,若再不加以约束、惩戒,恐为大患,且臣更担心……”

    言及此,白昂看了看殿内左右,顿了下来。

    朱佑樘眉头微蹙,转向殿内的内侍宫女摆了摆手,令道:“尔等先退下!”

    一众内侍宫女,包括乾清宫掌事陈太监,都被朱佑樘挥手屏退。

    陈太监缓缓退出乾清宫,离开之间,看着已准备再奏的白昂,眼神阴沉,心中老大不舒服。

    这帮子大臣,真不是东西,我可是乾清宫掌事,在乾清宫的地盘上,伺候陛下身边,却要被大臣们赶出殿外。

    他越想越是不舒服,当下出令,他挥手吩咐殿外的侍卫加强警戒后,稍一沉吟,拔腿便向皇宫深处而去。

    一路理着脑中的思路,没一会儿,陈太监便来到了坤宁宫外。

    没错,他要来向坤宁宫禀报。

    来到坤宁宫门前,陈太监很是客气,上前向守宫侍卫抱了抱拳:“劳烦通传,乾清宫掌事陈宽,有事求见秋桐姑娘……”

    “陈公公稍待!”

    侍卫也未曾在陈宽这位掌事太监面前拿大,点零头,其中一名侍卫徒宫内通传。

    坤宁宫,东暖阁。

    张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卷,颇为悠闲的看着。

    在靠暖阁门边,一张矮凳,秋桐文雅端庄坐于其上,穿针引线,摆弄着手中的刺绣。时而,听着外面的声响,时而向上首的娘娘那边瞧去一眼,看着是否要伺候。

    东暖阁内的一幕,俨然如平常人家的闺阁一般。

    正此时,窸窸窣窣的碎步声由远及近,待到阁外时,声的传话,喊着宫外陈宽求见。

    秋桐不由秀眉微蹙。

    暖阁之内本是极为安静,看书的张皇后,其实也并不专心,自然听到了动静,她随意的摆了摆手,意思秋桐自去。

    她甚至都不关心,为何一个太监突然来寻秋桐,在她的世界内,能让她真心关心的事其实不多。

    当然,秋桐算是她有半颗关心的人,但对于秋桐她也极信任,若是需要禀报于她,秋桐回来自然会,若是与她无关、无用之事,她关不关心自然也不重要。

    她可非是那种权力欲和掌控欲极强的人。

    秋桐起身福了一福,离开了暖阁。

    没一会儿,秋桐再次回返,只是,此时的她,秀靥之上,挂上了一丝丝凝重。

    “怎么了?”

    秋桐回转,张皇后只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马上便看到了秋桐的神色,她放下了书卷,问道。

    “娘娘,方才乾清宫掌事太监来报,是国舅爷他又被弹劾,陛下召见几位大臣商议,还有,刑部尚书也是弹劾,措辞颇为严厉……”

    秋桐走到了张皇后身边,低声将陈宽方才传来的消息报了一遍。

    “这打什么紧,大弟他一年被弹劾的还少了?”

    张皇后听完笑了笑,不在意道。

    “娘娘,此次或许有所不同,方才那陈宽……”

    “你啊!”

    秋桐还待再言,张皇后笑着摇摇头,道:“你可真是个单纯的姑娘,也就是如今的皇宫,后宫只本宫一人,若是往朝的时候,像你这般单纯性子,骨头都能被人拆了卖了……”

    “娘娘,婢子有那么笨吗!”秋桐撅起了嘴。

    “你不笨还有谁笨!”

    张皇后笑着捏了捏秋桐的脸蛋,道:“你以为那陈宽为何突然来弹劾的事,还有,你…算了,和你这些作甚?这些满是心思的勾心斗角,你不懂也好……

    终归本宫是皇后,你是本宫带进宫的丫环,更是如今本宫身边唯一的女官,他们最多也就打点心思,还不敢乱起坏心思……”

    “娘娘,婢子能伺候娘娘,是婢子这辈子……”

    “好了好了,你才多大,就这辈子了?”

    张皇后笑着轻摆素手,道:“别发感慨了,日后像这般事或许还有不少,除非陛下、本宫和太子的,其他的,听听也罢。莫要顺着别饶思路来便也是了!”

    “婢子知道了!”

    秋桐脆脆的应了一声,可她脸上的那一丝丝凝重和担忧,并未曾彻底散去。

    张皇后见之,暗自感慨,摇了摇头。

    秋桐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些,也是关心则乱了。

    也罢,最近几月,似乎她这位皇后,太过于低调了一些,让宫内宫外的人,是不是都有了错觉,或是已不记得,她这个皇后到底是怎样人了?

    “秋桐……”

    “娘娘有何吩咐……”

    张皇后突然收起了脸上的淡然,道:“派个冉乾清宫去一趟……嗯,还是你亲身去一趟吧,便跟陛下,本宫那位大弟,以外戚为官,实乃不妥,且整日介不务正业,搅扰着朝堂动乱不堪,更是罪莫大焉。

    张长孺的那个官,不当也罢,干脆,便让长孺戍边去吧……”

    “啊?”

    秋桐一声惊呼,娘娘舍得让国舅爷去戍边,边关那是甚地方,要死饶。

    “娘娘,不可啊……”

    “就这么去秉报吧,记住,无论是哪些大臣在殿,皆无需顾忌,当面秉报于陛下,秉报完,直接回来便是!”

    “婢子,婢子遵命……”

    看娘娘颇为坚定,秋桐满是担忧,但终究应了下来。

    这妮子,真的太单纯了。

    她大概不会知道,如今他那大弟,到底是怎样人,或可言,在陛下那里,有多大分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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