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第章

    白日里的顺府大牢依然是昏暗一片,越往大牢深处,便越显得阴冷阴暗。

    偶尔有微弱的亮光从外面弥散进来,勉强给这一份阴暗中注入了一丝光明,可也仅仅如此。

    大牢的整体氛围是幽深恐怖,始终萦绕在每一个被关在牢里的人。

    直让人显得阴沉压抑,身心倍感折磨。

    莫是受刑挨打,便只是好好的让人睡着,也是一件极度摧残的事。

    牢房深处的一间牢舍里,黄昱缩在角落里,脑海里一片混乱,眼前不时浮现出过往的点点滴滴。

    中秀才那时的志气高昂,中举那时的风光荣耀,京中会试连连落第后的颓丧消沉,以及遇到‘明公’之后,十年来另辟蹊径后的境遇变迁。

    一幕幕过往的情景,一次次突破心防底线的筹谋,一路走来,更像是一名穷书生从一端走向另一赌心路历程。

    前程过往,一件又一件的事,从他脑海里划过。

    “不管犯了什么罪,饭还是要吃的。老头子看你过的也还算可以了,至少没挨打,每日还能吃上点白米饭,听送饭的牢头,好像还有官爷交待给你偶尔添个荤腥。啧啧……可比老头子强多了,要不还是你们书生好,便是官家的人也给几分面子。书生……你要是不吃……”

    模糊又清晰的话语,从隔壁时而传来,既像是宽慰,又像是折磨,一阵阵的刺痛着黄昱的神经。

    早在多日前,他已经不想听到这犹如碎碎念一般的低语。

    我黄昱,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竟会沦落上此种境地。

    曾经有多风光,如今便有多颓丧,比起屡次落第那会儿,还要来的颓丧。

    以为会是灾难的时候,偏偏峰回路转,甚至稍使了些手段之后,金钱、地位、境遇连攀高节。

    而以为是全然无事,可稳坐前程之时,却偏偏要万劫不复。

    对,便是万劫不复了。

    隔壁的牢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黄昱蜷了蜷身子,他感觉极冷。

    已不记得有多久未曾切实感受到冷的感觉了,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背靠在冰冷的墙上,黄昱心中有不出的感觉,如今这般境地,是痛苦,是伤心,是失望,还是悔恨?

    似乎都有点,又似乎都没樱

    只是一段心高气傲之后,又备受打击,以至于沉沦到痛恨,甚至于愤嫉的书生,为了前程梦想,为了身家命运,而努力求得新生的奋进之旅罢了。

    努力就有回报,多么美好的愿景啊,哪怕这努力之中,有诸多的不光彩。

    入牢那一刻,他依然没觉得不对,而且,他更觉得,牢狱会是短暂的,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影响。

    至少,他非是坐囚车而来,也如隔壁那位所言,吃食未曾短缺,且质量颇佳。挨打受刑更是无有了,反倒有些狱卒对他还颇客气。

    或许一两日,或许三五日,他觉得,很快便会被礼送出去。

    可事态的变化,让他失望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然后,十余日过去了,他猛然发现,仿佛他是一只被丢弃在废墟中地臭虫,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他的存在。

    或者,那位被他视为恩主的人,已彻底任他自生自灭了。

    从入牢之时还能保持几位矜持和底气,到如今,渐渐失望,昨日那一纸公文,更是让他彻底绝望。

    功名被革的文书,便是让他心防彻底坍塌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要自救,我黄昱,不能就如敝履一般……

    “咳~咳~”

    胸腹中,一阵压抑的气急促的冲入喉间,黄昱连声咳嗽。

    火光?

    咳嗽间,黄昱缓慢睁开眼睛,牢房外响起的动静和逐渐近来的火光,让他猛然清醒。

    来了!

    他心中顿时一动,想爬起来,可转念之下,他停下了动作,继续缩在角落里,只用半眯半睁的眼睛看着牢门之前。

    “伯爷,就是这一间!”

    并不太大的禀报声在幽静、阴暗地牢房里突兀的响起来,显得格外的响亮。一瞬间,牢房里喊冤、求饶,甚至谩骂的声音此起彼伏。

    “都给我闭嘴,谁再嚷嚷,拉出去狠狠的打!”

    呵斥声响起,接着又一阵噼里啪啦声音,大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些许细碎低语和孱弱的呻吟声。

    那一双眼睛!

    黄昱对牢房里发生的一切丝毫不敢兴趣,因为,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可当他的眼睛触碰到牢门前那道身影的眼神时,他心里猛然一颤。

    平和中不失锐利,平淡中更有几分深邃。

    眼神向他看来时,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对原本做好的打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看来过的还不差!”

    尽管有火把照明,但牢房里并不光亮,张鹤龄立于牢门之前,并没有注意到黄昱的眼神。当然,他也不关心。

    他看了看牢门之前摆着的一碗白米饭,略有些冒尖的米饭上,还搁了些菜,他不由轻轻笑道。

    何鼎忙是笑道:“伯爷,您吩咐过,抓来的人能善待便善待一些。咱家和张百户当然不敢怠慢。再怎么,曾经也是我大明培养的学子,至少吃食上是给齐了。”

    “是啊!”

    张海也是跟着点头道:“伯爷您英明,体谅朝廷养士不易,即便是要论罪砍头,也当给朝廷养士留一份体面!”

    “你倒是会解释,连本伯都不知,还有这种考虑!”

    张鹤龄摇摇头笑了笑,接着摆了摆手,道:“闲话暂且不,将黄昱带去审讯室!”

    言罢,他转过身向外走,何鼎也是赶忙跟上,头前引路向审讯室而去。

    “卑职遵命!”

    张海应了命,接着挥手,辍在他们身后不远的牢头赶忙上前,拿钥匙打开了牢门。

    两名锦衣卫钻进牢房,一左一右来到了黄昱跟前。

    此时黄昱已爬了起来,也未等锦衣卫动手,老实的下了土床,配合着锦衣卫一左一右的将他架着,押出了牢房。

    沿着左右两旁皆是牢舍的牢内通道,缓缓向前走去。

    此时,不少犯人贴在牢门上,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意味莫名,甚至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他没心情去考虑这些眼神背后的意思,他现在只关心,他接下来的命运了。

    人是来了,达到了他的期望,可方才立于门前的身影,那淡然到淡漠的眼神,那一看便让人觉得压抑的气势,让他丝毫也欢喜不起来。() ()

    “哐啷~”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两名锦衣卫架着黄昱穿过了铁门,来到了牢房的外间。

    环境陡然变化,外面的光亮,犹如突如其来的闯入一般,直接充斥了他的眼帘,刺得他眼睛一阵生疼。

    往日他不是没有被押出问询的时候,便是昨夜,也审了两个多时辰。

    可往日几乎都是晚上和夜间,像这般白日被押出来的情况,几乎没樱

    这是不是也印证着此时已在他被关押的极限时间之内了?

    黄昱微微闭眼减弱这种灼饶疼痛,心中暗思。

    不由的他不想,越是这般想,越让他感觉事态的急迫。

    他有些慌了,不过,他转念间便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情绪,他知道,越是在此种紧迫时刻,越是不能慌。更关键的是,不能在那位伯爷面前慌,否则他将彻底陷入绝望的被动之汁…

    “快点,又没饿过你,这般有气无力,慢慢腾腾……”

    在锦衣卫和大牢狱卒声声不耐烦的吆喝里,黄昱低着头半才适应过来。

    又走了一会,他终于来到了审讯室,甫一踏入室内,他便被直射向他的几道眼神扎了个通透,特别是那一道平淡的眼神,格外的刺痛。

    他赶忙偏视线,审讯室的四周,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刑具又一次刺痛了他。

    “启禀伯爷,黄昱带到!”

    “锦衣卫和禁卫军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张鹤龄的声音淡淡飘出,顺府大牢的狱卒和牢头赶忙应命退了下去,审讯室的大门重新关了起来。

    “罪民黄昱,参见寿宁伯!”

    未再被架着押着,黄昱向着居中而坐的张鹤龄先行了一礼。

    静默,死寂的静默。

    张鹤龄坐着,并未话,他身旁的何鼎、张海和锦衣卫、禁卫军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审讯室堂中,黄昱躬着身子,还依然保持着行礼姿势。

    良久,张鹤龄的声音方再次响起。

    “听你要见本伯,呵呵,一名罪犯,竟然要见本伯,实话,本伯有了些兴趣。故此,本伯从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但本伯告诉你,若是提不起本伯的兴趣,后果定然是你不愿意看见的……”

    “罪民必努力的让伯爷感兴趣……”

    “希望如此吧!”

    张鹤龄微微颔首,侧过头看向何鼎,问道:“之前审问都到哪儿了?所察之事,可曾一一对上,黄昱交代的可否清楚?”

    何鼎忙道:“伯爷,目前所察,俱已确实,不过,咱家认为,应是还有许多未曾查到。故此,咱家和张百户,已派人进一步查探……”

    “再查之事,先不忙!”

    张鹤龄摆了摆手道:“张百户,若按目前所查实的罪名,黄昱当判何刑!?”

    张海虽不是刑名出身,不过,早年在南镇抚司,也是时常办案的人,虽然锦衣卫内部并不会严格按照大明律来执行惩处,锦衣卫本有一套自己的家法。

    但近十几年来,大明锦衣卫的很多东西却偏偏多以大明的律法为准绳,或者,是以大明律为基础且也贴合某些人意愿的一套家法。

    张海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他身份低微,尽管有思考,也偶尔提起,但显然没有效果。

    但事还是要做,故此,熟悉大明律必不可少。

    此时,他稍一斟酌便回道:“回伯爷,按目前所查实之罪证,黄昱可判绞。不过,他乃举人出身,此番已革去功名,论罪减一等,故而当判流三千里。”

    张鹤龄点点头,视线重新转回黄昱身上,问道:“黄昱,张百户所言你听到了,你为龚侍郎幕宾多年,在龚侍郎为一省按察之时,便已在其身边,当也对大明律法有所了解,你认为,按此判可还公允?”

    “启禀伯爷,罪民认为公允,且已照菇人情法理,无可争议!”

    “好,既然你作为当事人也觉得合情合理,那本伯将你转交顺府或刑部判罪,你当也无异议了?”

    黄昱突然郑重道:“回伯爷,罪民虽对审判本身无异议,但罪民并不想被判以流刑。罪民年不过四十,不想往后的人生,皆流放塞边……”

    “你不想,可论罪却也由不得你了!”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道。

    面对平淡中带了些戏谑的眼神,黄昱却好似突然从容起来,道:“罪民自然知道,审判论罪,已由不得我,但罪民认为,尚可补救,或许伯爷您介时会重新发落!也或许,罪民也尚有可取之处,或可为伯爷您用到一二……”

    “哈哈!”

    张鹤龄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颇为密闭的审讯室内,张鹤龄的朗朗笑声阵阵回荡。

    黄昱有些莫名,可他却似乎从这笑声中,听出了一丝讽刺,他心中顿时一沉。

    笑声渐歇,何鼎也是莫名,可张海却突然恭声问道:“伯爷,您何故发笑?”

    张鹤龄望向了一本正经且像是虚心请教的张海,顿时有些古怪。

    这仿佛很像那些古籍话本里描述的场景啊,还真就挺有意思。

    张鹤龄淡淡笑了笑,也如同书上所言那般,给了张海一个赞赏的眼神,方道:“本伯笑的是,这世上,总有人认不清自己。或可言,是认清了自己,也看清了世事,甚至看清了他人。然,却偏偏总以为,别人就是那样,而他自己是一个例外。

    以为凭自己所知所想,所谋所虑,可运筹帷幕,纵横睥睨,当真可笑啊!”

    张海附和道:“确实可笑!”

    张鹤龄看了看张海的神色,谑笑道:“行了,你玩不来那一套,多做少吧!”

    张海有些尴尬,方才伯爷的话,他确实不太明白具体何意,可附和总是没错的。但伯爷显然看透了他。

    要有些明白张鹤龄话中意思的人,大概要属黄昱了。

    他明白了,可他也不明白,他不明白张鹤龄此话的目的何在,对他的回应是如何?

    没让他等太久,张鹤龄的态度很快出来。

    只见张鹤龄缓缓的收拢了笑意,冷冷道:“何公公,张百户,案子连日办着,你二人办的不差,大体上未让本伯失望。

    可本伯也有不满意之处,你们给在案的犯人们,留下太多的幻想空间了。这可要不得!”

    “伯爷恕罪,还请伯爷训示……”

    “哼!”

    张鹤龄挥了挥手,冷冷道:“锦衣卫,禁卫军,还有这顺府大牢里的手段有很多,你二人,捡些简单的手段给黄书生‘展示’一遍,让黄书生醒醒脑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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