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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防川

    一人一桶,敞门不拒。到了第三天中午,青斑的牵牛石像,终于越过最后一点汉河,遥望到了右边的织女。

    来不及感叹,他命两侧的人开始掘底。刚下了铁锹,有人惊叫了一声。之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炸开了——

    “这是个什么怪物!怎么跟人一样还长了脚!”

    “快,快,用鱼叉,快,这这……哎呦,钻泥里去了!比成精的黄鳝还狡猾!”

    ……

    掌灯时,一群滚泥似的人,抬着一捆细椽木,进了院子。地上一滴滴的暗红,引得小狗飞奔过去。视线跟着往前,捆木里的双眼,幽恨不已地望着我。

    “看又要做噩梦。放心,明天餐桌上就会有它。”

    “为什么不今晚吃?它瞪了我一路,你看,眼珠还在转着看我。”

    掰开眼前的手,我指着那木头中间。他没作声,一手重蒙,一手紧揽过来,“好,今晚就做了它。你说清蒸,红烧,还是白灼,烧烤?”

    “随便你,我只要它的眼睛!”

    挣开他,我追到荷叶缸,要人快点挖掉它的死鱼眼。他们不禁面面相觑,我再三催促,他们先是低着头,一抬头便散开,我正欲发作,腰间多了一双钢钳手。

    “老鮹,十年成精,眼睛早化了。千千,你想要它的眼睛,我们找韦先生,说不定他知道。”

    是吗,他总是言而无信,我还能再信他一次吗?

    被押着,不信也得信。颠簸不止的,已经来到了野外。

    “煮后的脂膏,风干,分剂次煎水服,一日一次不过两钱。”

    暗处摇着羽扇,隔着篱笆,并不想开门迎客,“枉它潜伏池底十年,斗智斗勇半日,烹煮前,劳烦丞相给点化它的药师佛和尔朱行台敬柱香。也就罢了。”

    拜谢后,他叩门开门,“一定谨遵先生嘱咐。还有件事劳烦赐教,京兆韦氏一向崇德厚文,先生最近跟谁学得一手好医术?”

    **

    隔着小狗,两个男人,跪坐着打起哑谜。布衣的大儿,端来了粗瓷小碗。

    “佛说,有缘,折返千百遍,也终会再相见。再见先生,黑獭倍感荣幸,不知先生,这月来有无闲暇一瞥鄙人谒书?”

    从宽袖中取出金封羽信,宇文泰双手恭敬奉上。

    男人不收亦不启,“一惫懒渔夫,枉丞相盛情长邀。绰,才疏力微,收下观毕再辞却,就是两番惭愧矣。”

    “先生客气,可黑獭之意,不得不表,接下来恕鄙人冒昧了。”

    他一脸真诚,一点也不意外,开口诵道“代郡武川宇文黑獭亲书 敬呈长安武功苏氏令绰大人立国之初 苏卿之名始知然武夫目短春秋五载不解政情今岁有幸然夏至卿未至 ……”

    小狗脑袋歪向我,不懂。我眨眨眼,这几日他焚香沐浴斋戒,通宵神叨原来为了他呀。

    任他情意深长,对面稍请了一下茶,“如今方知丞相周公吐哺之心,奈何绰,实在鄙陋无长,以致赖友接济,只会雕虫小技,入仕只会误国误民。况且,丞相麾下,自有六镇劲旅克敌之师,于长史、周仆射、敬远兄皆忠志高士,丞相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先生有救一人善心,忍心看万民苦于水火百疾?有安邦富民之才,甘愿怀才不遇老迈于乡野?大丈夫不能安邦定国,也要荣妻荫子,老于乡野,也是太平无事时。现在,不是我在邀你,是天下苍生在盼!还请先生以天下兴亡为念!”

    他做个请,“愿闻其详。”

    “先生淡泊名利,今日救一妻脱疾,明日助一民解渴,可如今天下如苦海无边,需要医救的岂止千千万!魏室权落,贼寇猖獗,南北征伐不休,苍生苦乱世久矣,黑獭也有携妻安隐之志,但要在乱世终结之后。我空有莽勇,尚在自保,期望先生指点迷津、拯救一国黎民!”

    “太和改制以来,本有渡江之势。奈何边民遭灾,群盗纷起,再若南下,务必重整河山。有魏至今,称天子者不下百,却都如昙花,究其根源,不待外敌来攻,内自毁之。胡汉互仇,官吏大腐,民不堪负……”

    男人起身取图,他不觉凑前一点。

    何时才结束?我抱着小狗,眼皮不住下沉,很快像着了柔软的床,合上眼即进入梦乡……。

    **

    自他有了苏绰,岂止我,连小狗,不要清闲太多。

    它打着滚儿,花式衔着绣球。听到打铃,会一骨碌跳起,飞向厨房取药壶,叼来后会衔掉锡盖,继续陪我玩两圈,然后再咬着我的衣角去花架下。好几次,看得尉迟夫人都诧异,“这狗子要成精?”

    我想了下,收起它的小饭盆,换做让它去洗澡。它支棱起耳朵,望望厅内男人的背影,摇摇尾巴,不太情愿地跟小姚而去。

    等小姚拿到小饭盆,它高兴地跳了起来。“它以为,我之后才轮到它。苏行丞说,这药可解百疾,它日日鼻吸口呼,也应跟着治愈不少。”

    “你无碍,也省得我的心一起悬。阿泰生辰还有几日,菩萨遣人说七七已无恙,薄居罗哥俩给她请了对平安扣,等她到长安,一家做个平安宴,我来做肉丝小饼,如何?”

    她为弟弟下厨,不稀奇,但拉上我干嘛,要找找他在华州的老婆。

    “随你们意,我不去。”时间差不多,我得去看小狗吃狗粮。

    “虽然还在养伤,七七还是想有个母亲。亲生骨肉你难道不想么?”

    伤?女儿?他不是说不要孩子的吗?

    尉迟夫人,眼里含泪,不像说谎,那就是——我转向厅内托着下巴,认真聆听对面的男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宜疏不宜堵,堵得了一时,堵不了洪水滔天……”

    “苏先生,我能问他两句话吗。”

    上首的男人拱手,宇文泰一眨眼,起身拉过椅子,问我怎么了。

    “叫七七的小孩,究竟怎么来的?”

    “你想到什么来问这个?”他试着挽过手来,我闪开,目光紧盯着他,“吃了那么多药,怎么还有一个孩子!究竟怎么回事,宇文泰,你回答我!”

    “之前都怪我,是我换药骗了你,”他紧拥着,低声道,“七七都六岁了,我们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好吗。”

    不,我竭力挣,却始终说不出来。弄了半天,自由的尽是哗啦掉地的杯盏……

    **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①

    貌合神离,就是神仙眷侣,天天见面也没意义。我边写边沉思,小狗往返地跑,累到不行,嗷嗷叫着卧下,泥头冲我吐着粉舌头。

    “夫人,外面下雨了,您别在寒舍染了寒。”

    外面下大雨,他家也下大雨。

    不一会儿,除了书桌那块儿,屋里几乎没一处干地。苏绰妻子,找出一柄破旧的伞,翻着箩筐,想救急补补,好送我尽快回去。她儿子还小,离不开人照顾,我便告辞自走。

    门口野生的蜀葵叶倒挺大,我摘了几株,连叶带花插到了漏洞上。弄完孩子的苏绰,回头淡淡笑着,等我弄完,给我一方手帕,擦拭好手上的青意,他戴着斗笠,闲聊着陪走着。

    秋雨,声势已小,越听越有凉意。担心枝叶随时掉下,我走得很慢,旁边也很慢,似乎头顶不是竹笠,而是要塌下的一方天地。

    “丢了,他也不会怪你——你可是废寝忘食苦下功夫才请来的人才。”

    “若为一己荣利,何必等到此时。”

    男人顿了顿,“人以赤诚之心待我,我自不会令人失望。大丈夫为人一世,不给妻子富贵,也得给世人留点什么。我找到比你当年更优的算法了,丞相准备行令全国通用。”

    我停下来,他的话太遥远。“塞翁哪知未来祸福呢。恭喜你得偿所愿,如鱼得水。”

    他轻轻摇头,比划一个手势,“我并不想成为谁的鱼。但几乎实现男人所有梦想的人,还对旧妻不离不弃,说明他真离不开那片沧海。”

    言毕,他反身回去。撑着伞,我仰天伫立。迷蒙的小雨,也迷离着余光中的人影,我,该往哪儿去?

    **

    北巡前,他把相印玉符等悉数交与他。蔡佑不解,低声道,“这样他小苏岂不成了丞相?”

    他正色道,“我在不在,苏行台都代表我掌事,承先,你还有什么不清楚?”

    “清楚是清楚,就是,义父……”

    他欲言又止,一旁的苏绰出列,主动推辞道,“丞相厚任,绰诚惶诚恐,各省公事之用,自有限数,还请丞相收好宝印。”

    “苏卿不必过虑。蔡都督,你和盛乐要配合好苏行台,陛下和长安就由你们守了。”

    简短话别,宇文泰上马,一行开始启程。没走几里,蔡佑屁股着火般地策马追上来。

    “承先,又有什么事?”他的慌张让人不由地带住马。

    “小苏就小苏,他是行台郎,可她——不能跟着吧?”他忍不住,朝我吐露道。

    宇文泰盯他来回看了几遍,看得蔡佑心里开始发怵,等他快要开口时,宇文泰方问:“还有别的事吗?”他摇头,“就这件事,关系比天大,义父,三思。”

    他让队伍继续,自己拍马到儿子身边,“承先,你不让我带我老婆,难道,我要带走你老婆?你走吧,我三思了。”

    “不是,义父你忘了,这个女人……”

    他的喊声,随着扬尘,飘得不甚真切。知道得越多,无奈地越深。放下车帘,我不想那些。摇晃的狭小空间,渐渐让人晕眩起来。小姚忙取蘸好药酒的冰帕,帮我敷到额头。

    临时起变,第一站变成了华州。

    宇文导派人接应,他们就地会谈着四面的形势和防务。小姚开心地跳下去,命人赶紧生火煮药,自己则去见儿子。

    熟悉的淡香,此刻只让人无比恶心。我下来透气,在一处帐篷内,换了热毛巾不停地擦着脸上身上。

    等他们好了,身上病发地也差不多了。我扶门出来,他膝上多个小孩,两人正有说有笑。一见到我,小脸敛住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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