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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生花

    夏州。白城。夏宫。这里黑夜比白昼长,是天生适合作梦的地方。

    我不想再往西,他思考半日未决。带人省察完防事州情,见了驻外的李灵杰等,到大半宿才结束回来。

    “行吧。虽然夏州各族混杂,但李将军在,至少安危无忧,我要去平西北之乱,你留在这儿安心养病。等我。”

    吻完,他放下右手,步出卧室。稍后,殿堂内传来洪亮钟音,他换了人似的,精力充沛地召来众都督,商讨如何分批次征兵进军……

    这个男人,就算奄奄一息被扔到沙漠里,也能凭着原始的狠劲,深深扎根,顽强生长。不过,这柔弱发黑的粟粒,也能如他般有顽强的生命力吗?

    “我北面几乎都试了,夏州不似陇南关中肥沃,白搭种子。”李灵杰空时就过来,见我带着小锄,数着阿芙蓉的种子,便提醒道。“种活了,地力贫瘠,来年便长不了其他。”

    那,偌大的宫内正好可以一试。

    “道千,这宫里太阴森,空同都不愿过来玩,我要不给你找个新住处……”

    “不,灵杰,你不觉得,我住这儿以后,你听到的好消息变多了吗?”

    我一粒一粒地洒进坑,稍后浇了一点水。刚下过雨的土地,如泼了红酒一样,隐隐发酵着甘醇的香气。

    “边患叛乱之类的,和你无关。”风吹日晒酷寒,让他面容干裂发红,眼睛却还透着正义的亮光,“我不信神佛,但贺六浑拿下夏州,在这却吓个半死,最后只能掠走民众财畜。大白天的看这壁画,我都不免瘆得慌——”

    岂止血腥,地下锄头掘得深些,能挖出灰白的残骨。可我隐隐觉得,很多故事在这已等我许久,他同意我留下,说明我曾在这儿住过。

    “灵杰,有事我喊你好吗。”

    **

    脊梁上残存的宝石,如阴云中的幽星,繁复纠缠地诉说着多年的沧桑,雕镂的龙鳞凤尾,踏着层层祥云,一圈圈翱翔在方和圆之间不知疲倦,悬垂的铎铃,经风沐雨生了斑驳铜绿,如幽兰般在锱铢尺寸之间旋转着绽放……

    霉绿,雪白,丹霞,松黄,像长了翅膀,纷纷从记忆的缝隙飞落而下,用轻柔的羽毛扑拍着这噩梦和诅咒开始的地方——

    我趴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头顶在回响苍老的颤音,“孩子,早晚偷来的日子,不是你们,也是你们的孩儿去还。”

    “大师,是你吗?能不能带走我!”

    “孩子,我知道你不想。你杀不了他,就只能留在夏宫!”

    越追,声音越远,天上还是殿内,到最后,四周只有茫茫的白雪,厚厚的雪花,空洞地在上下翻飞。

    “别怕,有我。”

    冒着热气的铠甲,融化了额前发上的雪花。我眼里不知为何,涌起酸楚的泪水,不禁双手拍打着他的胸膛。

    是因为他,才有的两个小可怜,我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好妻子,我没杀了他,也没离开他,如今我一无所有,除了一身的药瘾……

    “你走开。”

    “但凡能好受些,随便你怎么打。”他不躲,也不辩解,更不松手,似乎比这惨烈百倍的情形,我们之间都上演过。流泪就是无力之举,当泪水都流完了,再想闹也没了力气。

    “我发誓,你最后一次哭,我不会再食言,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们。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干涩着双眼,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疼。爱过,离开过,恨过,伤害过,如今还要重来?

    **

    白昼远远超过长夜时,夏宫内的阿芙蓉花疯了一样妖娆起来。它们饱吸了红酒一样,涨红着红艳的脸颊,热情坦露着巴掌大的紫黑肥硕花房,清风微微一过,层层绿波,推出火焰般的热浪,它们亭亭植甩起明艳的面容,奔放地颤抖出傲人的青绿蒴果。

    徜徉其间,闭上眼睛,每个毛孔都能感到,丝滑到醉人的甜香和阳光般干净的温暖……

    “这么快从长安回来了。”置身美丽花海,就不适合跟人置气。

    “表奏完还待着干嘛。内政有人,我只管都督军事。”他躺在一侧,暖风轻吹着耳畔,“女儿也来了,姐弟俩正好作伴。”

    “姐姐来了也落单。灵杰软磨硬泡,他都不愿来。”姐弟都好记仇,跟我的芥蒂,一时除不掉了,给他做的玩具,他一眼不睬,只认山虎是妈妈。

    “七七乖,会是最贤最美的皇后。不像我们的长子,一天到晚就会玩,梦话还念叨着玩,他长大乐意当道士就当,不乐意,我跟李标肯定会让他做一个最自在的王。”

    “宇文泰,你在做梦吧。”我起身,摸着他额头。

    “没有,是真的,”他随之起来,“我发誓,是真的。你大女儿百天时,我追问了那个老和尚,他说我命好,第七次才会真死,你的孩子两王两后,贵不可言。我们的孩子,定要拥有最好的一切。就算现在没有,我也会铺好路,让他稳坐到那个位置。然后,”

    他笑挽着我的右手,轻轻覆过来,“我们环游世界,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哪里,我没给的聘礼婚礼,会用余生慢慢还,好好带你圆梦,直到我喘不过气那刻为止……”

    “你真坏,又骗我生孩子,不怕我杀了你?”

    胡子刮到了我的脸,我忍不住想笑,让他走开。起初他还左右解释,突然一个喷嚏,他冷不丁起身,低头望着我小腹,神情悠悠恢复起来。

    “还有两条命,不怕都给你。千千,地上有虫,我们先起来。”

    **

    进殿好久,我方从幻觉中醒来。

    阿芙蓉花有毒,以后不能再去了,我用热毛巾擦着脖子,还好没一时脑热做出格的事。擦到一半,我感到身后有目光——一件白梅红玛瑙点蕊缀成的珍珠衫。

    见我回头,她敏捷一闪。长命锁平安扣和珠衫撞得一路叮当,猛地全扑到一个高大的身上。

    他明珠一样珍爱着,不停哄着她,向我这边指来,但她樱唇紧闭,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他也没辙,只好让李灵杰看着她和另个一起玩。

    他朝我走来,我朝后退步。“翻篇,你就别再来了。”

    “你还不愿原谅,哪怕为了孩子?”他一点不耽搁,用臂围住了我身边。

    “我随你从洛阳回长安时,并不爱你。”

    “我知道,你想回去。所以想用孩子留下你,都过去了,我再不会做那蠢事了,我们回家好吗。”

    “我无家可回了。”我拿开他的胳膊,实事求是道,“他们认,我愿照顾他们,不认,也还有你。我没能力抚养他们,更不用说都带走了。”

    “一点回转都没有吗?”

    “有。你杀了宇文导和冯翊公主,昭告天下何道千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已经舍弃了肥什、元宝和菩提,不能再把菩萨和萨保弄折,不然对不起我几个哥哥。冯翊没犯错,一直无怨无悔,我不能再对不起她。”

    “所以你对不起我,任意抢劫高季式?”

    “不是的,你当时是为报复我,我不信你真嫁一个小白脸,”他还想说,我噙住眼泪,“你走,我不跟你争论,我也不想再杀一次你。”

    “好,我走。”他咬唇,随即又回头,连连举着手,“我走,你千万别动气,别动气……”

    牌摊得不欢而散,他顾忌着什么,又想先稳住我。但这般拖下去,真得有意思吗?

    **

    短暂停留后,他真地离开了。

    夏州人穷地恶,除了卫边,现在根本没有争的必要。姐弟俩像两个王,除了夏宫,他们无所不往,无拘无束,姐姐本来瘦瘦小小的,近来也胖了高了点。但他们始终和我保持距离,哪怕我为他们精心烤了爱吃的肉糕。

    弟弟抱着算盘,挠头望着我身后。我不解,欲问他,他一溜烟跑开,爬上李灵杰的马驰走。

    我摇摇头,强笑,没走几步,笑容渐渐僵住了——地下红红点点,是什么,好像有一段路,我失手回望,血一样的梅花,在我脚下重新又滴下一朵……

    “无大碍,天热,夫人少操劳便是。”艾香中,人声脚步声彼此不清。

    我望着旋转的天花板,费劲儿地理着,等理清,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孩子都清楚的事,我却到现在才明白。他知道我走不掉,也算准我为了小生命不忍心。

    我一开始决心是零,后来稀里糊涂有了姐弟俩,如今还怀上了一对。我欲哭无泪,几年辗转,几度生死,最终还是活成了最怕成为的模样——

    黑夜太短,来不及做梦,转眼抬头,就是一个天明。

    “我想跟你说的,担心你又难过到哭。”他伏在身旁,不知为什么而忧伤。

    “我不会再哭,喜事,哭什么。”我好像彻底认识他了。

    外面有人在割阿芙蓉株了,它们治疼,自己却不感到疼。虽然腐烂在地里,来年还会旺盛地发芽抽青,到春天如火如荼地妖娆开花,且大部分的它们,会整株地成为我的药渣。

    我很满足,也应该知足。

    空气新鲜,水和食物无污染的,很多人,不需要勾心斗角,一路走来,有很多人爱,这个时代最动乱,也最自由,最黑暗,也最耀眼,最绝望,也充满最多可能。

    “那鱼,本为你钓,你不该执拗不放手。我一见你,却忘了跟你说。”

    “往后你再帮我钓。我们新建成的家,哪里有满池的芦苇。”

    “好,明天去。明天,我和孩子再也不分开,明天,我要做最幸福完美的女人。”

    他不住点头。过了好久,才在外人再三请求下,放手,缓缓步入另一种黑夜。

    从人打来热水,我整好头发衣衫,让她下去。之前是我奢侈地享用它们,现在也轮到它们奢侈一把了。

    我左手执着剪刀,对准手腕和花房,一起剪下,含笑搭到银盆水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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