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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无间

    侍女上来,要帮我换湿淋淋的衣服。人,船,太陌生,我不明所以,便拒绝了。座上的男人,也不勉强,让人取来条披毯。谢过他,我接过披身上。

    闻言,春水柔和的脸,西风吹过似的生了涟漪。

    “你像她,总是先礼后行,她若在的话,头发得比你长至少一掌。”

    “那位师父,是你的亲人吗?”他不招手,我入水,快撑不住时,又救我上来,真怪。

    “曾是最亲最爱的人,却不得不天各一方。还好,宇文泰带你来了。”

    他眼里的光,忽而黯淡,忽而明亮,“你认识宇文泰?”

    “岂止认识,”他呵呵笑着,没看我,倒展起手里的折扇,另一只手略显寂寞,只好自顾自执起了酒杯,“没有他,哪来现在的傲骨妻。”

    “他的仇人,数不胜数,有仇,你找他报去。”

    听人说过,当今陛下和废后乙弗氏藕断丝连,远嫁而来的柔然皇后大为不满,乙弗氏被迫削发为尼,离宫远走秦州。

    但小皇后得知他密令废后蓄发还俗时,怒不可遏。此时,柔然大兵压境,借口是为爱女伸屈。

    “她很爱你,再委屈,也不想你为难。”

    “都说你疯了,今日不攻自破。可自你入关,关中几乎没安稳过。如今邻国侵边,给天下一个交代,非你莫属。”

    “她们天生要做妒妇,立志成为圣母吗?谁又在乎过她们愿不愿意吗?”

    八竿子打不着,还能领个‘非你莫属’。我不禁哑然,若我救得了她,那留你来做什么?

    “你笑什么?要怪,只怪你的命。”

    人间自是有情痴,除了自家,别的女人在他眼里,都不是人。

    我想吓吓他,收笑镇静道:“上上个这样说我的人,坟头早已夷为了田地,上一个说我的聪明人,会被万人分食,死无全尸。你,愿意做哪一种聪明人?”

    玉坠边的手,忽地青筋跳起。眨眼功夫,一道寒光投来,双目恍惚中,侍官慌张来报,刚开口,闯来的人,一掌拨断了大半厅的光。

    **

    不久,长乐宫赐来一匹彩缎,一匹重锦,两套命妇行礼的成衣,以表慰问。

    看到富有浓郁异域风情的纹路,我方知这锦缎是吐谷浑所贡,裁缝的手也巧,几重的锦也能柔化成齐整的椅套,只是撕起来要费劲了。

    “剑尖戳到一点儿,已经几天了,这两天就会去痂。”

    查看完,他若无其事离开我,可见我还想继续撕,他蹙眉,让人撤走衣架。

    “别人的故衣,有什么可看的。你期待的凤翎裙,已熏香过色,今天钓鱼要不穿它?”

    裙子好啦,那可以搭我的冰花芙蓉方糖链!正好,有阵子没钓鱼了,我点点头,随即吻了他的额头。

    “你去见可怜的陛下吧!一定要进谏国事为大,劝他玉体重泰!”

    他抚着额角,似乎在回味刚才,“因为他,你差点回不来,你还觉得,应该可怜的是他吗?”

    不是赶时间吗,怎么那么多问题。

    我不禁抓起不长的头发,“他不是被你逼着赐死前妻吗。乙弗皇后,慈悲苍生,升入佛国,实在可喜可贺,她才不可怜。”

    他还在盯着我,找什么理由呢,瞥到窗外有袈裟飘过,我随口道,“那个,佛不是说过吗,寿长永远不死,身处无间,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①都进无间地狱了,不算可怜的人吗……”

    “哦,你天天在听佛经,挺好。”

    他的眼神发飘,回应一下我额头后,转而温和从容起来,“是的,先走的,还有人去送,后走的,有的只能是思念。挺好,”深深一呼吸,他挽着我的手,“走,我陪你钓鱼去。”

    不,你血色太重,才不要你过来,“你、你、你会吓跑我的鱼。”

    “没事,我们带大网去,”他轻笑着,命人近前伺候更衣,强力覆上另只手掌,似乎如此握牢,彼此就不容易走丢。“你的鱼,还有人,我都能网过来。”

    **

    一群男人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在前往昆明池的路上。

    这男人,哪是去陪人钓鱼,现场办公,与同僚联谊还差不多。扔下他,我拎着小桶找鱼去了。他应该也没空管我,偶尔才投来不近不远的目光。

    “夫人,还垂钓吗?”

    小姚夫人,儿子不在身边,做什么都少缕魂儿,明明穿好饵,都拿到手上,说话的功夫,还幽怨地望着东方几眼。

    “来都来了,钓!”对面的人,等着笑看我窘迫。

    我让她帮我丢远点线,她忙前忙后,终于弄好时,碧绿的水面罕见的跳起了圆圈舞。不管是不是,总要一条鱼来雪前耻。

    我忙欠身拉回钓竿,谁成想,那头有大力士一样,我一下查点要跌倒——

    呼喊还没出,钓竿突然一抛,一长段近乎透明的长水袖,哗啦猛地被铜钩钩甩到柳堤上。

    鱼,如此形色,实在少见。但比它更吸引我的,是背后神出鬼没,拿着一长钩的人。

    “大聪明,今天等到你了吧!”

    那个被驴牵着走的男人,捻着小胡子,对着草地里翻腾的鱼,笑着说落起它来,“逃得够快,就能一直无恙,哈哈!”

    “怪人,这鱼是我的。”虽说你使了一把劲,但竿是我的,饵是我的,所以,鱼,也还是我的。

    “非也。是我的钩,”他晃了晃自己的长钩,“再说,我天天绿茵伺候,本来快钓到了,你一来,白送来许多美餐,它又是水中诸葛,才拖到了现在。不信你看,它的肚皮,是不是有很多绿痕,那是它善隐身,老寓居在藻草里留下的印儿。”

    确实,他的饵是不同寻常的香草。这鱼,不精明老辣,也长不够半人身长。我收回目光,人变得更加迷茫,“可我没鱼……”

    他略奇怪“我的鱼,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鱼,你都忘了它怎么来的了?”

    “你既然知道,何不彼此成全,皆大欢喜。”

    宇文泰何时奔赴到的附近,男人闻言,整好洗得发白的衣袖,庄重彼此行了问候,处之若素。

    “丞相,草民之力微薄,成全之说,得您先抽干昆明池的水。”

    **

    世界终将尽,昆明底余灰。

    宇文泰魔怔似的,对池畔的男人念念不忘,“尔朱天光在昆明池放生,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这一批鱼是一条,一条吃完同伴吃底灰的笨鱼。枉我在长安多年,竟不知汉武帝凿昆明池得底灰的典故……不仔细,真不知还有大智若愚的鱼。”

    得知先前高欢来犯,长安的一众官僚,唯有苏绰赞许先弃后取、兵出小关策略。他激动地难以按捺,恨不得立即拜为上卿。走到门口,他一刹脚摇头,“我忘了,汉人极重门面。”

    想什么办法呢。他开始自言自语,以致小厮都知,久不受重用的苏绰,所幸辞职专门去垂钓,钓跟他一样才华横溢的鱼。而他的示好征辟,不出意外,相继以失败告终——

    “公子,还请吗?最近苏学士不在家,谁也不知他去哪儿……”

    “继续。”他闭目哼着,等小厮转身,眼睛一睁补充道,“阿福,是去韦先生家,夫人的马车也备上。”

    小厮领命走了,我并不想走。现在我活像一个玉带扣,去哪儿他都不忘带上我。

    “你跟小姚也不说话,与其在家闷,不如散散心,看看老朋友。”

    他执手说了原委,小厮也驱车来到,我知道改变不了,只好小声嘀咕,你才不是去散心,再说,我都不知我还有什么老朋友。

    下车后,他伸手让我搭,我不想再被抱着腻歪,就一手扶楹,直接跳了下来。他倒吸口气,见我无碍站起,笑了下便也跟着过来。

    “丞相屈尊,韦某有失远迎,恕过,恕过。”

    布衣男人眉眼写满惊讶,起身拱手,宇文泰连忙摆摆手,似乎彼此很熟,木门一开,篱笆小院翠色入眼。

    “哪里话,你,高风亮节,我,不过一介武夫,唯恐辱没你家的门槛。”

    “丞相,这……是她?”见到我,布衣比刚才还惊诧。

    **

    宇文泰点点头,牵着我,含笑着为始终没拜访致歉。布衣只说孩子不在,太小李二不舍得送来。跟我们倒了茶水,还放了蜜饯,请我们书房坐下说话。

    宇文泰笑而不语,两人闲谈起了边患。见我打量起悬挂的字画,他指着简木架上精美的一盒,“虽然战火不断,但夫人真迹,韦某还不曾遗失,不幸之幸。”

    我边踱步陷入了沉思,难道我跟他也很熟吗?

    收到疑惑的目光,他叹口气,“当年隔着帷纱,也不减冰肌玉骨的绰约,后来虽然眉目疏离,也是人淡如菊,如今,真是造化弄人。”

    “有时,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服完药,脾气会好点不会闹,但记性……我真怕有天,她连我都忘了。”

    布衣欲言又止,但宇文泰转到了别的事,远眺着步出茅屋。

    “人说昆明池底有药师佛点化的飞龙活鮹,此鱼至愚至贵,可医人世一切病愚,我想抽干池水,可军备在外,长安乱后待兴,人力物力一时无处可出。我以为苏绰是知己,但他至今不愿面见。”

    “我说你远道而来,原来是为这事。韦某不解政事,更做不了苏学士的主。”布衣捋胡须淡笑,依旧在略暗的屋内踱步。

    “再说,苏绰不过一刀笔汉吏,哪能跟您身边的人相提并论。”

    “你也讽刺我。鲜卑人也许骑射打仗还行,但打下来后治理,未必就行。刚过去的长安之乱,先生应该没忘吧,当时独孤将军李将军可都在。”

    篱笆被高大的背影挡住,但他弯着腰双手撑着,似乎外面和屋里一样的压抑。

    “他委屈,不出手也是自然。我是没办法才找你——博学多闻的韦先生如果也无计,我也只能希望她晚点留下故衣。”

    “抽水捕鱼的话,不难,只是——”消失一圈的布衣,从内疾步走出,我目光追随着他,他是刚才站起来的人吗?

    宇文泰回首,投来金子般的目光。

    布衣的背影坚定,“若夫人清醒了,丞相不怕再交出一条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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