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罗宅外,飞飞刻意把声调拔得很高,想让坐在车里的那位身份尊重的侯爷听清点儿,知难而退。

    但文承向来脑回路清奇,飞飞刚喊完,就见绛衣侯府的车帘被猛然掀开,文承坐在车里,一手撩帘一手扶住车门,阴沉沉地问:“她病了?”

    从宫里出来,文承面色和神色都很差,脸白森森的,此刻整个人陷在车里,周围明明暗暗,活脱脱像个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黑阎罗。

    飞飞吓了一跳,方才的底气霎时间全没了,膝盖一软,仓皇行礼:“见过侯爷。”

    文承眉头皱得更深,“你方才说罗少知病了?”

    “是,”飞飞直起身,结结巴巴地说,“小姐昨晚从侯府回来之后就……”

    “就”字还没说完,文承已经甩帘下了车。

    福祥连忙跟着从车上跳下来,匆匆给了飞飞一个眼神,追了上去。

    ——所谓的病,其实只是托词。

    昨夜从绛衣侯府回来,罗少知躺在床榻上辗转难以入眠,一合上眼满脑子都是文承。

    这样熬到后半夜总算睡着了,却又陷入家破人亡的梦魇里去,早上醒来意志消沉,浑身都没力气。

    怕宫里再派人来折腾些什么,罗少知就让飞飞替自己告了病,若是宫里来人,一概用身体不适打发了,自己躲在软榻上偷懒补觉。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院外有动静,罗少知心烦意乱地捂住耳朵,在榻上翻了个身。

    只是想补个好觉而已,怎么全世界都要和她过不去?

    过了小会儿,卧房的门被敲响,罗少知认命地下榻,披上外裳,虚弱地问:“什么事?”

    “小姐,”飞飞在外小声说,“侯爷来看您了。”

    侯爷?

    哪个侯爷?

    ……还能是哪个侯爷!

    罗少知慌了神,连忙躲进内室整理衣物,朝外喊道:“你,你让侯爷稍等片刻!我随后就到!”

    大清早的,文承怎么来了?

    是为昨晚的事找她算账,还是什么别的?

    罗少知凌乱地穿好衣裳,又挽了头发,收拾得方便见人了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屋门。

    飞飞在门外守了小半天,檐下除了飞飞再没别的人。

    罗少知一愣:“侯爷呢?”

    飞飞也一愣:“在正厅呢。”

    罗少知脸咻地一红,咳了一声,暗道自己昏头,和飞飞一齐往正厅去了。

    正厅里,文承脸色摆得阴沉沉,活像别人欠了他十条人命。

    罗少知到了,瞧见文承立于廊下的背影,心突突直跳,谨慎地唤道:“侯爷。”

    文承回头。

    文承凝视着罗少知。

    文承将罗少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个遍。

    文承觉得,情况似乎与他想的不大一样。

    罗少知平山头一回被人这样毫无遮拦地注视,感到一点点冒犯,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昨晚的事文承记不记得,罗少知还不确定,也不敢贸然提起,便局促地问:“侯爷一早前来,所为何事?”

    文承咳了一声,“飞飞说你病了,是怎么回事?”

    罗少知纳闷他这是玩的哪出,如实答道:“昨晚没睡好,今早……头有些疼。”

    昨晚?

    文承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周围还有下人在,文承想着罗少知到底是个姑娘,有些话当着别人的面一定说不出口,就把飞飞和福祥二人从厅里撵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文承压低声音问:“可是因为我?”

    罗少知一下被戳破了心事,脸庞红得像傍晚西山之落霞。

    文承瞧她这羞涩模样,心中一凉,心道果然。

    他想的一点没错,自己果然是个禽兽。

    罗少知迟疑开口,但立刻被文承打断了,“此事无需你开口,我自会负责。”

    罗少知:?

    啊?负什么责?

    她满脸懵然。

    文承沉痛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是我的错,你怨我恨我都是应当,我绝无二话。”

    罗少知:??

    怎么还怨上恨上了?

    昨晚她误从文承的魇语中听得明珠公主亡故背后的密辛,足足辗转忧心了一个晚上……

    但罗少知隐隐觉得,眼下文承和自己说的,貌似不是一件事?

    她试探道:“侯爷,您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文承原是打算照实说不记得的,但一个男子,春宵过后翻脸不认人,实在太卑劣。

    因而他没有正面回答罗少知的问题,而是在心中自我唾弃了一番,低低地问:“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罗少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胳膊,早上起床她特地看了一眼,红肿还没消。

    “就……手和胳膊有点痛……”她小声道。

    文承眼眸一颤,声音又抖了,“昨晚,我,绑你了?”

    “没有!”罗少知连忙否认,捂着胳膊不好意思道,“只是昨晚被抓得太紧……侯爷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都这时候了,罗少知居然还在为他而辩解开脱。

    文承闭了闭眼,心痛得宛如裂开。

    文承觉得自己无颜再在罗少知面前待下去,蓦地朝前两步,一把将罗少知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她,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哑声安抚道:“我定不会负你。”

    罗少知人是懵的,正为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堂皇,心却随着这句话不可抑制地一颤。

    文承无声地收紧双臂,将罗少知抱得更紧,仿佛要嵌入身体里。

    漫长的犹豫后,罗少知终于抬起两手,轻轻回搂住文承的腰,“文三。”

    ……

    文承走后,罗少知在正厅一个人待着,静静回味了许久。

    这还是她和文承之间第一次像模像样的拥抱,原来是这种感觉。

    文承愿意抱她,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相信自己不会如梦中那样对他残下毒手,还相信,自己早对他……

    罗少知折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带着几丝羞怯垂下眼帘,将茶杯捧在手心里。

    “我定不会负你。”

    ……看不出,原来他也会说这种酸掉牙的情话。

    飞飞从外头进来,就见自家小姐坐在桌边,手心里捧着一杯满满的茶,愣是一口没喝,只顾着低头浅笑。

    飞飞迷茫:“小姐?”

    罗少知抬起头来,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藏好,满脸洋溢少女般的羞情,说话口吻轻飘飘的,仿佛是把字句都揉碎了,半点半点地往外吐,“怎么了?”

    飞飞一百年没见罗少知这样春心荡漾,吓得连要说的话都忘了,卡在嘴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没事吧?”

    罗少知浅笑,将耳侧的乌发挽到耳后,看着掌心的茶水温柔道:“没事呀。”

    飞飞:……

    老天爷!小姐她好像也变得不太正常了!

    午后,绛衣侯府那边派人送来几样东西:上好的布料,眼花缭乱的金银玉饰,以及,一捆药包。

    “当归,炙姜,薏仁……”

    飞飞清点着药材很是纳闷,“小姐你有哪儿不适吗?好端端的侯府送这些药材来干嘛?”

    罗少知也纳闷,她伤在胳膊上,虽说红肿得确实明显,但掩在衣服底下别人又瞧不着。

    再说就算要用药,也该是些外敷的药膏药酒,这些东西哪儿用得上?

    罢了,文承的脑回路一贯和常人不一样,由他去吧。

    点完东西,罗少知觉着自己也该送点东西回去。

    当初在岭南时,她曾见过已订亲的公子小姐互赠香囊玉簪。

    香囊,她曾经和文承互换过一只,但想来文承早就把它扔了,倘若自己如今重新绣一只给他……

    罗少知将明珠公主的那只香囊从锦盒中拿出来,轻柔地在帕面上摩挲,内心柔情万分。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文承应当会明白她的心意吧?

    罗宅这头正是情意绵绵时,而绛衣侯府那边,秦叔回来了。

    书房里,秦叔低声道:“老奴特地在金灵寺多待了一晚,从寺中老僧口中打听到,静安王妃从小在金灵寺里长大,因而一有空便回去烧香探望。近些日子,定远侯府的老夫人身子多恙,侯夫人时常到金灵寺祈福捐香油,每每都能和王妃碰上。”

    文承指尖在书桌上敲了两下,语气不明:“定远侯府……”

    “侯爷,”秦叔小声谨慎地提醒,“定远侯手上,可握着西北兵权。”

    文承笑了下,悠悠道:“春园会上,定远侯府的少将军也来了……静安王府的胆子倒是不小。”

    他也不怕隔墙有耳,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嘴里没个忌讳,“自从太子被贬,这偌大京城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底下早就暗流涌动。静安王一向最不受宠,居然也敢冒着这个胆子觊觎皇位。皇上最忌讳官员间结党营私,倘若东窗事发,他朱悯就算有十个脑袋也经不起砍。”

    这发言着实生猛,秦叔汗颜,打哈哈道:“玉妍小姐不是就要嫁去二皇子府了吗,如今二殿下在朝中得势,若静安王能压制、平衡一二,想来圣上也不会多怪罪。”

    文承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二殿下?你是说朱鉴。”

    秦叔小心地点点头。

    文承眼角的红痣轻轻跳了一下,眼神里突然多出些怪异的情绪来。

    没等秦叔看清,他一挑眉,自在道:“但愿吧。”

    秦叔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皇家之事乃天下大忌,一个说漏嘴小命不保,秦叔便换了话题,说起自己回来时在前院听见下人们议论的事,“……老奴听说,今一早天还没亮皇上就召侯爷进宫了?”

    文承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想问罗少知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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