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他对罗少知做了什么?

    春暖花开的三月,文承却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

    文承咬紧牙关,震怒地看向福祥,眼神狠戾,极为恐怖。

    福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道:“侯爷息怒!福祥昨晚按您的吩咐,将小姐带到书房后便去了前院喂桃花,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福祥也不清楚啊!”

    讲道理,这事儿实在要怪也怪不到福祥头上,可文承气急,满肚子心火无处发泄,头都要炸了。

    他紧捏着拳头,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癔症又要发作。

    “那个……侯爷!还有一件事!”

    福祥生怕他发病不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慌张道:“昨晚罗小姐从您的房间出来后写了封手笺……”

    “什么手笺?在哪儿!”

    “那手笺是给飞飞姑娘的,”福祥额头满是冷汗,“昨夜罗小姐原先打算留宿侯府,托我将手笺带给飞飞姑娘,让飞飞姑娘先回去……但不知为何,小姐在您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又走了。”

    文承这会儿正头晕脑胀,怒火中烧,听福祥说罗少知回来之后又走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在罗少知回来期间,又对她做了什么难以言齿的事,才让罗少知心灰意冷,冒月离开。

    他做了什么?

    羞辱她了?

    还是……又轻薄了她?

    文承几乎站不稳,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她离开时,可说了什么?”

    福祥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小姐说,让我照顾好您,若有不好就叫大夫。”

    “还有呢?”

    福祥懵懵道:“除此之外,小姐什么也没说了。”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了……

    文承浑身颤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想象不到昨晚会是怎样的场景,难道自己当真有那般禽兽不如?罗少知离开的时候该有多……

    文承再也想不下去了,抑住脑袋里的念头,咬牙道:“备车!”

    福祥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侯爷要去哪儿?”

    “罗府!”说着,文承搂住外裳就要往外走。

    福祥赶紧把人拦下来,指着外头的天空道:“侯爷!眼下天还没全亮,罗小姐怕是还没醒。您昨夜还病着,不如先歇一歇,等过一两个时辰再过去?”

    文承向屋外一看,天果然只是微亮。

    假若罗少知昨晚惨遭自己毒手,一定被折腾得劳累疲软,此时贸然过去打扰,她焉能休息好?

    文承站在门口不动了。

    福祥瞧着文承萧瑟的背影落在雾纱似的晨光中,莫名觉得,侯爷似乎一夜间成长了许多。

    庭院里桃花瓣铺了满地,更有许多吹拂到回廊下,点点红痕斑斑。

    文承突然道:“去拿把扫帚来。”

    “……是。”

    福祥虽然不解,但还是老实按照文承的意思取来扫帚。

    “侯爷,您要的扫帚。”

    文承已将衣服穿好,接过扫帚后,他挽起袖子,低低地问:“秦叔呢?”

    福祥细声道:“秦叔一直在打探静安王府那边的消息,昨夜没回来。”

    文承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却没说什么,拿着扫帚去了庭院里。

    福祥正纳闷他要干吗,就见文承走到庭院当中,挑了一株最茂盛的桃树。

    紧接着,他弯下腰,抓着扫帚扫起了树底下的桃花。

    “侯爷?!”

    福祥瞠目结舌,“侯爷!这是下人干的活,您怎么能……”

    福祥急得在院子里上蹦下跳,文承不耐烦地让他走开,福祥直想哭。

    这要是让秦叔回来知道自己让侯爷亲自打扫庭院,还不得把腿给打折了!

    但他再急也没用,文承就像疯魔了似的,耳朵里听不进半个字。

    扫到一半,文承忽然停下,福祥还以为他清醒过来了,却是文承重新换了棵树。

    文承活了二十年,头一次干这种粗活,手很生疏,不一会儿衣裳乱了,头发也散了。

    直身整理衣袖的间隙,他对福祥道:“你去京中最好的医馆抓几味药来。”

    “侯爷说的是什么药?”

    “当归,炙姜,薏仁……”

    怕福祥脑仁儿太小记不全乎,文承让他拿纸笔来记。

    福祥从书房里讨来纸笔,站在院子里听文承一边扫桃花一边报药材,当归,炙姜……

    只不过这些药材着实奇怪了些,除了养气补血的以外,居然还有补肾阴的。

    福祥下意识看了眼文承下身,后者对此毫无察觉,手中的扫帚认真而卖力。

    满庭的桃花,边扫边落,边落边扫,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可文承丝毫不觉得疲倦,他心中全是懊恼与自责,扫着这些桃花,就仿佛看见了罗少知昨夜是如何在自己身下挣扎零泣、大声呼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文承知道自己疯起来时有多难以控制,三五个男人都摁不住,罗少知虽有武艺傍身,但本质仍是个女子,她那样瘦弱,怎么承受得了自己的歹毒折磨?

    文承这会儿正处在自我脑补和谴责的劲儿里,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福祥记完药材便在庭院里战战兢兢地守着文承等待日出,然而没等到太阳出头,前院下人来禀报:宫里来人宣召,皇上要见侯爷。

    自年后太子被废,宫里的召见越发勤,文承不乐意进宫再听皇上唠叨。

    但想起罗少知和贵妃,他没说什么,让福祥备好车马,换身行头进宫了。

    到宫里,天渐亮。

    淳帝年近六十,打从东宫事发动了肝火,身子偶尔便会冒出些小毛病。

    文承进内殿行完礼,淳帝身边的近身太监端来补药和蜜饯。

    喝完药,太监退下,皇帝才想起来命人赐座,温和道:“朕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了。”

    文承坐在御赐红檀椅上面无表情,跟个死人似的。

    淳帝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没动怒,照常问:“最近身体如何?”

    文承便从椅子上起身,回话道:“还是从前那样,有劳皇上挂心。”

    淳帝瞧他今日穿的常服,颜色精神,但脸上神色却懒懒怠怠,眼下也有些乌青,似是没睡好,慈和地笑笑,道:“少知那丫头近日又缠着你了?”

    文承垂眸,没接话。

    “坐下吧,朕是你的舅舅,不必如此生疏。”

    淳帝:“少知自小直率淘气,贵妃一向宠惯她,罗府出事,她受了不少委屈,你且多担待些。”

    这些话文承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很是不耐烦,但在皇上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郁火一积,额角便开始突突地跳痛,眼眸不知不觉间弥漫上一层浅暗色。

    皇帝没注意到文承的神情,长叹了一口气,口吻惋惜:“若是明珠还在世,见着少知那孩子一定十分喜欢。”

    一瞬间,文承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抬起眼眸,定定看着淳帝,轻声道:“公主生前喜静。”

    “那都是育下你之后了,”淳帝回忆往昔的日子,目光悠悠道,“明珠少时活泼灿烂,宫里宫外的皇子贵女里,唯她最讨先帝欢心。

    “却庭,你可知道,朕每每见着少知,就想起昔年明珠跟在朕身后,一声声唤朕皇兄。她少时淘气,常求朕带她出宫,可先帝管得严,明珠就时常闹脾气,弄得阖宫上下鸡飞狗跳,朕这个做皇兄的便连同她一起被先帝责骂……”

    淳帝:“少知的性子,简直是和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文承眼中划过一丝冷意,静静道:“罗小姐回京后,皇上可曾见过她?”

    淳帝:“虽没见过,却听闻她不少事迹,贵妃日日为她操心,念得朕也跟着头疼。”

    文承在心中冷笑,“皇上日理万机,他日若得空见一见罗小姐,一定十分惊喜。”

    淳帝意外:“怎么说?”

    文承语气无波:“想来罗小姐从前是被罗大人和罗夫人宠坏了,性情才那般跳脱率真。如今小姐从岭南回来,已变得懂事许多,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一改往日。”

    这便是在讥讽皇上了。

    淳帝顿了顿,笑容散了,“是吗。”

    淳帝:“朕前几日才听说,少知在云宁宫大闹了一场……罢了,这丫头一遇上你就不省心,你定要好好待她。”

    若放在从前,这话文承是一定要反驳的,可昨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文承当不成翻脸不认人的混账,就一句话没说。

    他不顶嘴,淳帝反倒不适应,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文承出声,缓缓道:“你妹妹和二殿下的婚事将近,这些日子你还是少和文府来往些好,以免伤了和气。”

    文承静静道:“臣与明珠公主一样,好寡喜静,旁人若不上赶着来找麻烦,自然不会伤着和气。”

    “你!”

    淳帝被气得一噎,好半天摆摆手,颇为无奈,“程大人只是来提你一嘴,你何必生这样大的气。文府那头也是惦记你年岁不小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便会知道尚书的良苦用心。”

    文承左耳进右耳出,装聋作哑。

    淳帝知道这些话说了也没用,就没继续下去,转而道:“朕记得,你妹妹比你要小上两三岁,如今她要出阁,你这个做兄长的可有什么考量?”

    文承自出生一直在公主府里长大,和所谓的妹妹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说对妹妹出嫁有什么考量,他或许会在那天多吃小半碗饭。

    文承照实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淳帝被他不正经的态度气得上火,一拍书案,怒道:“胡闹!”

    这一下,将内殿暖阁里的太监们吓得纷纷下跪,直呼圣上息怒。

    文承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撩起衣角也跪下,坦然道:“文承身患癔疾,疯疯癫癫,不能当事。不祥之人恐会冲撞二殿下的喜气,还是安分待在侯府里为好。”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咳了两声,两颊透出些许病白。

    淳帝不好和他一个重病之人多做计较,拂袖生硬道:“既如此,朕和贵妃择个好日子把你和少知的婚事定下,也算给侯府冲冲喜气。免得你日日不着调,肆意妄为,连君臣之仪都抛在脑后!”

    文承笑了笑,未置可否。

    天色透亮时,文承从宫里出来了。

    每回他来宫里听训都不高兴,今儿也不例外,福祥一迎上来就文承神情恹恹的,脸色比来时更差。

    福祥将披风递过去,温声询问:“侯爷又让皇上责备了?”

    眼看再过些日子就到春末,文承不乐意像个痨病鬼似地天天挂着件皮在身上,就把披风推回去,皱眉问:“什么时辰了?”

    “已过五更天了。”

    “罗少知醒了吗?”

    福祥:“啊?”

    文承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莫名其妙,按了按眉心,叹气道:“算了,你怎么会知道。”

    福祥噎噎地把披风收了回去。

    上车后,福祥问去哪儿。

    文承昨夜没休息好,低低道去罗府,说完就靠在车内睡着了。

    等外头一阵闹声把文承再吵醒,他头疼得想发脾气,正欲叫福祥把吵闹那人拖下去弄死,忽而听得飞飞刻意拔高的声音:

    “都说了我家小姐病着不方便见客,侯爷就不能改日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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