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罗少知心头一抖,隐隐意识到什么,呼吸乱了。

    文承眼中失去了焦点,好似被层层雾霭所笼罩。

    他的手臂正搂着罗少知的腰,却不敢太用力,虚虚环绕,小心而卑微,说出口的话像风一样轻。

    “你是不是怪我没救得了罗府,没救得了你?”

    罗少知急忙否认,文承却听不见她的话,眼神如一汪死水,寂寂道:“对不起……”

    罗少知的心痛得像被一只无情的手狠狠攥住而□□,眼中水意不断积蓄,盈满后顺着脸颊滑落,坠落到衣襟上,很快濡湿了一片。

    “我没有怪过你,罗府的事与你无关。文三,你特别好,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从始至终喜欢的就只有你一个……”

    癔症犯了,文承的耳边许多人在说话、哭叫。

    他似乎听见罗少知说喜欢他,却辨认不出那是真是假,为此竭力想要听清。

    可他听得越努力,耳际便越纷杂,明珠公主、文府众人、淳帝……

    一众人凑在他耳边大声念念,盖过罗少知。

    文承深深地皱起眉头,抓住什么东西,急促道:“罗少知,我听不见……”

    “文三?”

    罗少知俯身凑到文承耳边,文承将她的胳膊抓得太紧,几乎是在钳制。

    她不得不忍着痛,柔声道:“文三,我就在这儿好好的,你抬头看看我?”

    像是本能牵引一样,文承抬起头,但视野混沌、耳边嘈杂,他没有捕捉到任何东西。

    文承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捧起了自己的脸颊,在他耳边摩挲,想要唤回他的听感。

    那双手的主人,气息甜雅而熟悉,像是揉碎了满庭的桃花在怀里。

    文承顺着那气息往上,手攥得越发用力,死死的,这辈子都不愿放开。

    *

    绛衣侯府门口,飞飞在外等了许久都没见罗少知出来,急得只差翻墙头进去看看。

    约莫两个时辰后,福祥快步走出侯府,拿着一封信赶过来,飞飞连忙迎上前,焦急道:“我家小姐呢?”

    “姑娘别着急,罗小姐好着呢,”福祥将手里的信递过去,“这是罗小姐让我转交给姑娘的。”

    飞飞接过信,急匆匆地打开,下一秒便瞪大眼,“小姐今夜要留宿侯府?!”

    “放屁!这信是不是你写的?!”

    飞飞大怒,眼瞧就要冲进侯府找人,福祥连忙将人拦下来叫屈。

    “姑娘可冤枉我了,您仔细看看,这是不是罗小姐的字迹。福祥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哪能伪造小姐的手笔。就是我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

    “你没那个胆,侯爷的胆子可大着呢!”飞飞气急,“我家小姐是正经的清白姑娘,怎么可能夜不归宿,还、还……”

    剩下的话飞飞说不出口,福祥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吼完撩着衣角便往侯府里冲,结果刚杀到台阶上,府内走出来一人。

    “小姐!”

    飞飞大喜,飞快地跑过去,“小姐你怎么样?可受了什么委屈?侯爷有没有欺负你?”

    罗少知走出侯府,面色如常,摇了摇头道没事,转而对台下茫然的福祥道:“福祥,你过来。”

    福祥小跑过去,“小姐。”

    “信给我吧。”

    福祥懵懵地将信交还给罗少知。

    罗少知把信手下,温声道:“侯爷已经睡下了,你小心照顾着,若要异常,记得及时叫大夫。”

    “是,那小姐您……”

    “飞飞,”罗少知转头对飞飞道,“我们回去吧。”

    飞飞赶忙挽紧她,“是,小姐。”

    回去是绛衣侯府的马夫驾车亲自送的。

    大半夜,绛衣侯府的车驾停在南长街罗宅,罗家的小姐丫鬟一齐从车上下来,被有心人瞧见,明日流言又得满天飞。

    回到罗宅,飞飞服侍着罗少知洗漱完,不放心,“小姐,您去侯府……没怎么样吧?”

    罗少知只着内衫坐在镜台前笑了笑:“没什么,怎么了?”

    “我瞧着您似乎有心事。”

    “只是来回奔波累了点,睡一觉便好了。”

    飞飞:“那侯爷找您是为什么事?”

    罗少知垂下眼睫,隔着绸衫揉捏还隐隐痛着的手腕,低声道:“侯爷他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想找我倾诉一二。”

    飞飞乖巧地住了口,没继续问下去,替罗少知把床上的被褥铺好后,将外室的蜡烛相继吹灭,“那小姐好好休息,飞飞下去了。”

    片刻,门轻轻地合上,屋里静下来。

    镜子里,罗少知揉按的手停住,一直强撑着的笑容终于揭了下去。

    她的手还在抖,若不按着,飞飞一早就能发觉。

    台上摆着从金灵寺带回来的香囊,方才飞飞还在问她,这香囊哪儿来的,此前从未在罗少知身上见过。

    罗少知记起来了,这香囊是文承的。

    阙安六年的寒食节,文承去公主陵祭拜,回来后就常拿着一只香囊发呆。

    当时罗少知年轻不懂事,以为香囊是哪位姑娘送给他的,自己就去求娘亲做了一只,天天拿在文承跟前晃悠。

    她不说,文承也不知道她是何用意,纳闷得很。

    最后还是罗少知憋不住,主动道,自己的香囊是罗夫人亲手给她做的,她娘曾是江南绣娘里的名手,比起宫里的也丝毫不差,问文承愿不愿意跟她换。

    罗少知那时并不清楚这香囊之于文承的意义,一心只想让他脑子里只装下自己一个人,香囊换过来后便随手找个盒子装了忘在脑后。

    若不是今夜在侯府,文承梦魇呓语时提起,罗少知打死也不会想到,这香囊居然是明珠公主的遗物。

    她那时到底是有多混账……

    罗少知闭了闭眼,喉头哽咽,平静许久才将泪水逼回去。

    她撩开衣袖,手腕还红肿着,依稀能看出指痕。

    文承发作起来力气大得可怕,这痕迹没个两三天恐怕消不下去。

    也不知道他明天清醒过来,还记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若是记不得还好,若是记得……

    罗少知对镜喃喃:“娘,我该怎么做?”

    镜子里的脸与罗夫人有三分相像,罗少知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镜面,仿佛这样就触碰到了罗夫人的面庞。

    可镜面是冷的,好像在刻意提醒她,罗夫人已逝世三年,她想的再多,娘亲都不会再回来。

    而明珠公主亦是如此。

    在镜台前坐了许久,罗少知终于吹了蜡烛上床。

    一闭上眼,脑子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夜晚在绛衣侯府的画面。

    文承狼狈地靠在她怀里,问罗少知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何要杀他。

    回京之后,文承也问过罗少知很多次,为什么不杀他这样的话,罗少知还以为他是癔症发疯……

    原来根本不是。

    他的梦魇里始终在做着同一个梦,那是系统口中的男二必死的结局。

    文承分明是怕极了,才会对她徘徊不定。

    十六岁,他预见了自己悲哀短暂的一生,此后人生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天刚亮,东边泛白,庭院里的桃花一夜间又落了一地。

    偏屋内传来细微的动静,福祥在外竖耳仔细听了小半会儿,听见文承叫他,连忙推门进屋,进入内室,“侯爷,您醒了?”

    文承已经下了榻,因昨夜睡梦不安稳的缘故,他的脸色还很苍白,此刻披上外裳,正立在窗边醒神。

    福祥进来,文承皱了皱眉,哑声问:“怎么回事?”

    福祥一愣,“侯爷您忘了昨晚的事?”

    “昨晚?”

    文承回想前夕,这一想,脑子里似乎有数十条线被牵扯住,一寸寸的抽痛,头疼欲裂。

    他难耐地扶额,断断续续道:“昨夜,我让你去带罗少知回来……”

    福祥忙道:“是!”

    文承还捂着额头,“我是要羞辱她……”

    福祥:呃?

    “我是要羞辱她,让她生气,让她别喜欢我……”

    一细想,额头就像是要炸开,文承忍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夜的记忆,从罗少知进入书房,到自己用“齐人之福”羞辱罗少知为止——

    他记得罗少知当时十分生气,甚至还拍案怒喊了自己的名字,几欲动手。

    ……头这么疼,莫不是昨晚被罗少知给打了?

    文承揉了揉额角,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都把罗少知逼到了不惜揍人的地步,想必她心也已经死了,不会再想着嫁给自己,也算达到了目的。

    文承放下手抬头,却见对面福祥似乎是有话要说。

    “怎么?”

    “那个,侯爷,”福祥尴尬道,“昨夜发生的事,您是不是记得不太清?”

    文承看他表情丨欲说还休,直觉不妙,蹙眉道:“我没羞辱罗少知?”

    “呃这……”

    应当算是羞辱了?

    福祥想,毕竟昨晚他从前院再折回来的时候书房里一地狼藉,一看就知道遭遇了不少故事,罗小姐发起飙来应当是有这样的阵仗。

    但是……

    福祥善意提醒:“侯爷,您昨晚癔症犯了。”

    文承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去。

    癔症犯了,他说话举止或许会没轻没重,话撂得太狠,恐怕会伤到罗少知。

    福祥接着补充:“昨晚,是罗小姐扶您上床的。”

    霎时,文承神情猛然大变,“你说什么?!”

    他把罗少知羞辱到了床上?!!

    文承眼神在那一瞬间震惊得宛如天地裂开,福祥不知道他脑子里是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讷讷地问:“侯爷您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文承脸色铁青地回头看向床榻,被褥是乱的,但瞧不出什么痕迹,他便扭回头,抖着声问福祥:“罗少知呢?”

    “罗小姐昨夜就回去了……小的让人用马车送的,安全回去了!”福祥干巴巴地说,“侯爷别担心。”

    文承冷静下来,再度在脑海中搜刮有关昨夜的记忆。

    可癔症发作时眼前、耳边真真假假,他完全分辨不出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和声音,哪些是脑补出来的,哪些画面又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然后把罗少知抱住,抱得很紧,罗少知贴在他的耳边说喜欢他……

    后来……

    罗少知还哭了。

    文承僵住,一股凌冽的寒意生生从脚底蹿到了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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