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罗少知尴尬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上吊死了得了。

    她哪知道侯府里会一条养半人高的大青狗看家,当时她越身过墙,光顾着提防院中行走的下人,压根没注意到脚下还有只酣睡的活物。

    落地的刹那,脚下一硌,罗少知立刻意识到完蛋了——

    烛光下,文承眉头紧锁,脸色奇差。

    罗少知捂着不小心扭到的手腕,小声说:“我没想到侯府里会养狗。”

    文承凉凉地问:“没狗你就能翻墙了?”

    罗少知:……

    “至少不会受伤。”她低低地嘀咕。

    文承瞧着她乱七八糟的衣裳和额头上的擦痕,眉心突突直跳,一言不发地生了半天气,总算开口:“手。”

    罗少知小心地将右手递过去。

    文承稍顿,轻轻撩开罗少知沾了草碎的衣袖。

    狗没咬人,但罗少知被动静吓得自己往墙上撞了,撞倒时力气全压在扶墙的手腕上,正扭着骨头。

    只这一小会儿,她的手腕就肿起半寸高,肌肤上沁着大片的淤痕,颜色刺目。

    文承的眼神沉了下去。

    袖口被撩到小臂,半条胳膊都露在外头,罗少知很不好意思,红脸挪开视线,但仍倔强地伸着手腕,气息错落而紊乱,“侯爷,看、看好了吗?”

    文承抬眸。

    他原是想凶罗少知一下让她好好长长记性,不料罗少知不知何时把头偏到了一边,只拿侧脸对着他。

    微黄温暖的烛灯笼罩在罗少知身畔,为她如玉石般莹润光洁的脸庞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罗少知半垂着眼眸,修长浓密的羽睫便在眼下投落出暧昧的掠影。她的耳朵红得惊人,微抿着唇瓣,显然是在忍受什么。

    文承顿时就起了玩味的心思。

    罗少知感到手腕红肿处一凉——

    是文承在她伤着的地方轻轻用指尖碰了一下。

    罗少知扭过头来,便见文承抚探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他微垂着眼睫,神情专注,仿佛自己在对待一块易碎的珍玉,吐出口齿的语气充满怜惜,“疼吗?”

    罗少知脑袋一下子蒙了。

    她从没听过文承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不疼……”她结巴。

    文承唇角微弯,“真的?”

    罗少知被他眼角的那粒微微上扬的红痣蛊昏了头,下意识接着他的话解释:“我从前在山上学艺,经常受伤,习惯了。”

    文承眼神微烁:“伤在哪儿?”

    “小腿,后背,侧腰……”

    文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罗少知没绕过来,“什么?”

    文承朝她微微一笑:“原来是记吃不记打。”

    罗少知:“……”

    她总算从文承戏谑的眼神底下反应过来了,这人是故意的!

    “你!”罗少知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脸颊飞红。

    文承也收回手,指尖在不注意的角落里轻捻了一下。他重新拿起书,翻到之前阅看的那页,草草扫了几眼,余光发现一旁的罗少知浑身不自在,就用指尖挑拨着一张薄薄的书页,轻轻淡淡地问:“为什么来侯府?”

    罗少知手腕和耳后还在烫着,“……来看你。”

    文承看过来,眼里写着一行字:再鬼扯?

    罗少知只好看向他的额角,犹豫地问:“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既然已经被她看见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文承端来茶杯,随意道:“皇上砸的。”

    罗少知心神一凛:“为何?”

    “自然是因为我惹得他不高兴了,”文承懒懒地眯眼,啜了口茶水,语气惬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被皇上亲手砸脑袋,乃是不胜荣光。”

    那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罗少知看不出文承伤的多重,但瞧他还有精力来阴阳怪气,应当还成,“太医看过了吗?”

    “嗯。”

    罗少知:“那,我能看看吗?”

    文承:“……”

    罗少知的脑子是和他一样坏了吗?

    见他眼神一言难尽,罗少知略显尴尬:“算了,我又不是大夫……你没事就好。”

    文承冷笑了一下。

    罗少知随他的笑声心头直跳。

    彼此无言了小会儿,文承垂遮住视线,口吻随意:“流了点血,小伤而已。”

    罗少知立马就坐不住了,流血还能算小伤?

    “皇上他……”

    文承幽幽地掀起眼帘。

    罗少知及时停下,话到嘴边掉头,换了个说法,“侯爷说了什么,让陛下生这么大的气?”

    文承撑起脸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敢说,但你敢听吗?”

    罗少知毫不犹豫地吐出回答:“敢。”

    文承为她的不假思索一怔。

    愣神片刻,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开。

    罗少知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勇气,主动回应他的视线,坚定道:“只要你愿意说,我随时都会听。”

    只要文承愿意,再昏暗和痛苦的过往,她都愿意和他一起承担。

    烛光明明充满暖意,文承的脸色却变冷了。

    罗少知疯了,文承在心底无声道。

    抑或者,是他自己疯了,眼前这个人,和这个过于清澈和混乱的夜晚,都不过是梦魇之中的一场幻觉。

    老天爷开了眼么,居然肯怜悯他,施舍给他一个如此荒唐的梦。

    漫长的沉默对峙后,文承站起身。

    罗少知以为他不愿相信自己,紧跟着站起来想要解释,文承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兀自转身走进内室。

    走到床边后,他一句话没说,弯下腰,安静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

    哎?

    罗少知一震,先是惊于文承的床上居然藏着一把匕首,随后堪堪抖了一下,悬起心,提防着文承接下来要做什么。

    大半夜的,一言不发只掏刀,怪吓人的……

    等等,这匕首该不会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吧?

    是了,文承不是一直觉得她别有用心吗?说不定这匕首已经在枕头底下放了很久,就等着她来。

    罗少知心寒,前前后后疯狂脑补,越想越胆战心惊,仿佛已经遇见了自己下一秒横尸的场面。

    然而,任她大展想象,文承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

    罗少知:“文三……侯爷?”

    几息之后,文承背对着罗少知开了口,声音低低哑哑的,罗少知听不太清,小心翼翼地迈出步伐。

    走近几步后,她总算听清文承在说什么: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

    ……静心诀?

    罗少知凌乱。

    文承是把她当作深夜偷潜来破他道心的女妖精了?

    罗少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默默站等了小会儿,文承终于把静心诀念完了。

    念完的那一刹那,罗少知诡异地觉得,似乎有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正笼罩文承的身上,无比耀眼圣洁——文道长道心坚定,真乃吾辈楷模。

    文道长回过身来,无欲无求道:“你怕什么?”

    罗少知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手里拿着刀谁能不怕?

    但怕归怕,她还是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担心你会伤着自己。”

    文承一默。

    静心咒白念了。

    罗少知迫切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愿意……”

    “罗少知。”

    罗少知停下:“嗯。”

    文承闭了闭眼,忍不住攥紧匕首。

    白日里,淳帝在他额角留下的那道伤延迟到此刻才发作,而一直潜藏在他脑中的欲念被惊醒,再也压制不住。

    “你查到什么了?”他沙哑地问。

    罗少知心中抽了一下,没等她开口,文承睁开了眼。

    卧厢的烛光温暖而宁静,文承的眼中却布满了血色,表情阴冷诡异,好似一只从深渊里爬上来的灭世恶物,“你知道什么了?”

    罗少知硬着头皮道:“很、很多。”

    文承额穴一跳,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他不可自制地朝着罗少知迈出一步,一瞬间,宛若有一股无形的郁气随着他扑了过去。

    罗少知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站定不动,由着文承朝她走过来。

    一步,两步……

    终于,在彼此间只剩下一臂距离、抬手就能碰到对方时,文承停了下来。

    罗少知心头突突直跳。

    文承死死盯着罗少知,眼神狠戾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中。

    罗少知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垂眸不去与他对视,视线往下,却见文承紧攥的手掌在不停颤抖。

    衣袖遮住了他的手背,这点动静很不明显,罗少知怔了一瞬,忽而感到强烈的酸楚涌入鼻间,眼眶霎时就红了。

    文承……

    她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下一秒,她看见文承抬起了手。

    那未拔鞘的匕首,以冰冷的姿态,缓缓抵到罗少知脖间。

    鞘身的温度让罗少知微微一抖,文承眼眸底色猩红,像是已经倒映出了和他无数次梦魇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即将出现的满室血泊。

    罗少知没有反抗的意思,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用匕首结束这具温热身躯里鲜活的生命。

    罗少知心里怕到了极点,本能让她恐惧,让她颤抖个不停,但她像是也疯魔了,望着文承心中没有半点逃离的欲望。

    鬼使神差地,罗少知也抬起了手,并在文承阴冷的视线下将手掌覆到他握匕的手上。

    温热的手心紧贴上冷凉的手背,二人俱是一静。

    良久,“铛”一声,匕首坠地。

    文承克制着自己,眼中布满风暴,“你疯了吗?”

    罗少知脸颊赤红,唇上滚烫,耳廓和唇瓣几乎是一种颜色,“……我忘不了。”

    “……”

    文承压抑地抿住唇,眼里滔天的狠意却一点点褪去。

    当真疯了。

    罗少知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能不能……也别忘?”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