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文承从宫里出来时,额上裹伤,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福祥惊吓到了,“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文承嫌他吵,丢了一句“皇上砸的”,阴沉沉地上了车,一路没说半句话。

    回到侯府,秦叔来内苑禀告伊州那边的新消息,见着文承头上的伤也惊着了,得知是皇上动的手后吓得更哆嗦。

    文承被他扰得不耐烦,手里的书看不下去,皱眉道:“他若是想要我的命,早就下旨将公主府抄了,你怕什么?”

    秦叔忧心忡忡,心里清楚一定是文承说了什么话让皇上动了大怒,却不敢细问原由,惴惴地问:“侯爷可让太医瞧过了?”

    文承:“嗯。”

    秦叔松了口气,上前将伊州那边的来信呈上去,轻声道:“西边来信,天热后伊州出现鼠疫……”

    卧厢寂静,落针可闻。

    少顷,文承看完,将信纸递到烛火前,静静烧了。

    秦叔等着他开口。

    信纸燃为灰烬,文承擦了擦手,自言自语:“可惜了。”

    秦叔补充:“文府那边也收到了消息,陈夫人得知大公子染上疫病,受惊吓当场晕了。”

    文承低笑:“都说母子连心,果真不假。”

    秦叔让他笑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道:“侯爷受了伤,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好好休息。”

    若是福祥在,一定会补上一句“否则罗小姐看了要担心了”,侯爷不高兴的时候,提罗少知最好使。

    可惜秦叔不懂,他老人家年纪大了,除了生死大事以外读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纯洁如一张白纸。

    侯爷一受伤,秦叔觉得天要塌了,万一侯爷有个好歹,自己有何脸面去面见已故的明珠公主?天大地大,侯爷的康健最大,这时候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往后稍稍。

    文承安静地靠回榻上,头上的伤让他身上笼罩的病气比平时更重了,他开了口,声音低低哑哑,像只是无意间的呓语,“我记得公主在时,时常夜半哭喊,说自己头疼……”

    文承甚少会说起当年旧事,秦叔心软,守在一边应和说是。

    文承:“那时候嬷嬷总不让我去见她,说病气易染,我若是去看了,只会给公主添麻烦。”

    秦叔心揪了一下,柔声道:“从前公主府里的下人大多是从文府安排来的,往事已矣,侯爷别想太多。”

    文承像没听见他说的话,兀自道:“若论母子情谊,陈夫人和大公子确实更深……”

    秦叔不忍。

    忽然,文承变了语气,眼神幽暗,冰冷道:“可凭什么他们母子二人就能以践踏公主和我为乐?”

    “侯爷……”

    文承眼中狠意毕露,抬头看向秦叔,一字一句道:“告诉伊州,不许任何人去看文治平,连大夫也不准见!什么时候他死了,一把火烧干净,把灰骨送进文府,亲手送到陈月环面前!”

    ——

    马车里,程之怀面露为难:“那老太监对寿和公主的事直言不讳,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决口不谈明珠公主,咬死自己不知情……少知,这恐怕是绛衣侯的意思。”

    他说得足够委婉,再直接点,便是文承拿什么威胁了那老太监。

    罗少知攥紧手掌,手心被指甲掐出点点痕迹,疼得她心酸。

    程之怀道:“那太监去年入冬后就死了,要想知道他隐瞒了什么,只能亲自去问侯爷。如今你和侯爷有婚约在身……少知?”

    罗少知吐出一口气,心头重压却没松减半分,她把手松开,看着手心缓缓渗出的红意,心罔而苦涩。

    侯府那晚,她听得文承在梦魇中呓语,也是这样心酸难当。

    程之怀不知道的事,罗少知却清楚不过,可她不能说,那是文承毕生之痛,藏在午夜梦回时才敢倾吐……

    莫名地,罗少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死了,文承该怎么办?

    这些被深埋的旧事,他该和谁说,谁又能替他分担一二?文承是不是打算藏在心底,孤独坚决地过一辈子?

    罗少知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程之怀见她面色苍白,担忧地问:“少知,你还好吗?”

    罗少知咬牙平息,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稳声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和外人透露半个字,就如师兄所说,我只当在茶馆里听了个故事,睡一觉便忘了。”

    程之怀皱眉点头。

    罗少知紧接着道:“还有一事,我想请师兄帮忙。”

    “你说。”

    罗少知酝酿了片刻,坚定道:“若有朝一日,我身陷险境,无法脱身,还能师兄帮忙照看贵妃和四殿下。”

    程之怀微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少知闪躲地低下头,羽睫轻颤,口中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师兄……我放不下文承。”

    从金灵寺到吴国公府,近两个时辰的路途,归来时天霞将尽,残色铺山,漫漫西天渐渐被昏沉的夜色所笼罩。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飞飞回头担忧道:“小姐,到了。”

    隔着车帘,车厢内寂寂。

    好一会儿,罗少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绛衣侯府是不是离这儿不远?”

    飞飞说是,“小姐不是去过侯府吗,和咱们国公府只隔着一条长街。”

    “是,是我忘了……”

    飞飞犹豫:“小姐是想要去绛衣侯府?可已入夜了,这时候去侯府……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车内,罗少知疲惫地将手放下,揉了揉手腕,低声道:“罢了,回府吧。”

    两人回来得太晚,齐管事从下午便一直等着,担心了许久,

    好容易小姐回来,齐管事刚想把今日宫里差人传的话给转告了,飞飞朝他嘘了一声,落在后头小声道:“小姐今日累了,让她早些歇息吧。”

    齐管事看向罗少知渐远的背影,将已经吐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飞飞小跑着跟上去,“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东厨每日都备着小姐爱吃的点心,回内苑不久,飞飞端来两盘栗子糕和莲花酥,在屋外轻轻敲门,“小姐,您一天没吃东西,小心伤着胃。”

    “嗯,端进来。”

    飞飞心喜,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把点心端进去,到内室却见罗少知坐在镜台前,身上的衣裳也换了。

    “大晚上的,小姐是要出门?”

    罗少知言简意赅:“侯府。”

    “啊?”

    飞飞赶忙把点心放下,过来从罗少知手里接过木梳,帮她梳发,“方才不是还说,入夜去侯府不妥吗……小姐是有什么急事?”

    “你替我绑个马尾,利索点,”罗少知将手上的护袖绑紧,眼神坚毅非常,“放心,我不会让人看见。”

    ……这哪是让不让人看见的事,大晚上的,干什么要往男人屋里钻?!

    飞飞心塞,想要劝罗少知再想想,但又十分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罗少知若想做什么事,除非病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否则没谁能拦得下来。

    “小姐若真想去侯府,就大大方方地去吧,您和侯爷有婚约在身,去看看也没什么……这样,这样……”

    这样一身黑衣,跟做贼似的,也忒现眼了些。

    飞飞正说着 去见罗少知探手,居然真从边上摸来一面黑色锦帛,抬手打算往脸上遮。

    飞飞眼皮子一跳,连忙将其阻拦下来,欲哭无泪,“小姐您是打算去看侯爷,还是去侯府当梁上君子?”

    罗少知迟疑,“这样会吓到侯爷?”

    飞飞轻柔地把她梳到一半的头发拆了,梳理齐整,随后从衣柜里取来像样的衣裳,耐心道:“您又不是头一回去侯府了,犯不着这么谨慎,还怕侯爷不愿见您吗?”

    罗少知心情复杂,从宫宴回来之后,侯府一直没动静,说不定,文承真的不愿见她。

    他或许是觉得,在一个亲吻上折了极大的脸面,不愿再回想起,要不然怎么会特地嘱咐她一定忘了……

    罗少知对镜发呆,飞飞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从飞飞手里把衣裙接过来,抱在怀里低声念语:“他不愿见我也没办法了……”

    飞飞没听清,“小姐说什么?”

    罗少知继续抱衣自语:“……是我想见他。”

    罗少知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但当福祥亲口告诉她侯爷不愿见客时,她心里还是蓦地凉了一个度,站在侯府厅堂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微抿着唇瓣,眼神寂寂。

    福祥不忍心看她失落,出声安慰道:“今日皇上宣侯爷进宫,您知道的,侯爷惯不喜欢这些,所以心情差了点……”

    罗少知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下,低声问:“侯爷还好吗?”

    被砚台砸破了头,流了那么多的血,哪里会好。

    可侯爷特地警告不准将受伤一事告诉罗小姐,福祥心里就算有一万句话想说,也不敢朝外吐出半个字,“好着呢,一早便歇下了……小姐是如何来的?小的送您?”

    “不用,车夫在外头等我,”罗少知落寞道,“食盒里装的是新鲜点心,劳你送给侯爷。”

    说罢,她欠了欠身,孤孤单单地走了。

    福祥看着罗少知渐渐行远的清寂背影,心有不忍。

    大晚上只身前来侯府反被被拒,哪有世家小姐能受得下这样的委屈,罗小姐也太不容易了。

    他再看向桌上的食盒,破天荒地为罗少知感到一丝不值。

    他虽知道自家侯爷品性不坏,但这样对待未过门的未婚妻,让她频繁受冷落,也太……

    “哎……”

    福祥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都是苦命之人。

    天色渐晚,侯爷这时候还没睡。

    福祥将食盒拎起来,正打算回内苑复命,忽而听得前院里传来一连串惊动的狗叫。

    ……

    一炷香的时间后。

    侯府内苑,卧厢。

    罗少知坐在桌边,衣衫凌乱,手边的桌上摆着福祥送进来的食盒。

    文承在对面烛灯下坐着,皮笑肉不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不出罗小姐性情温和,功夫却不减当年。”

    罗少知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文承语气冰冷:“抬头。”

    罗少知不自在地把脸抬起来。

    看见她脑袋中央那一片红痕的瞬间,文承终于按耐不住,倏地把手里的书扔了,疾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晚上翻墙头往狗窝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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