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绛衣侯?什么意思?”

    程之怀示意她别急,和缓道:“去年李氏翻案,你还在岭南,我原是想托我爹在皇上面前提几句,尽早接你回京。但大皇子被罚,我爹这个太子少傅总得避避嫌,就告病躲了一阵子。后来我想着,要不去绛衣侯府那边求个情……”

    罗少知愕然:“这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且听我说,”一提到文承她就方寸大乱,程之怀直叹气,“绛衣侯一直告病,我总不能挑他病着的时候上门吧?”

    罗少知无话可说。

    程之怀续道:“我就……让人往绛衣侯府里送了点东西。”

    罗少知:?

    她直觉不妙:“你送什么了?”

    程之怀尴尬摸鼻:“你从前在山上不是还留了些东西吗,手书、锦帕之类的……”

    罗少知眼前一黑,耳后根一下子热了,“你给他送这些干嘛?!”

    程之怀:“京里几年间都在传你和侯爷的风花雪月,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罗少知生无可恋。

    瞎猫没碰上死耗子,反被耗子将了军。

    她就说,怎么刚回京文承就来看自己,还以为他是惦念旧情……原来是为这个!

    程之怀咳声,道:“实在是京中能为罗府说话的人太少……贵妃身子近两年才稍好点,若让她费心劳神,回来你又得担心,闹得各不安生。”

    罗少知除了叹息就只能认命,“后来呢?”

    “侯爷一直没搭理我。”程之怀说。

    罗少知笑了下。

    是了,这才是文承,他不愿做的事,一万个人来求说也没用。

    程之怀:“太子刚被罚惩,我怕四殿下身边不太平,就多留个心眼,时刻留神宫里的动静,便是在那时候,宫里传出流言,称二殿下并非清妃所出。”

    他接着道:“照理说,宫里出现有关皇子血脉的风言风语,乃是有关国本的大事,必然要追查到底,但这消息只传了三日就被掐断,圣上也并未表态。起先我以为,是皇上知道大皇子在背后推波助澜,碍于父子之情不想追究,就去我爹面前想找他问问——”

    程之怀愤愤:“结果我爹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不务正业,日日鬼混!”

    罗少知:……

    “这事和侯爷有什么关系?”

    程之怀看过来,眼神幽怨: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师兄我?

    罗少知没读懂他的意思,满脸担忧,“难道是皇上误会侯爷有异心,觉得流言和侯爷有关?”

    程之怀顿了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罗少知:“否则这两者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程之怀揉了揉额,懊恼了一阵,轻声道:“我去打探有关二殿下身世的秘辛时,发现在我之前已有人调查过皇室内事。”

    罗少知的心在一瞬间悬了起来,“如何发现?”

    “想要知道二殿下究竟到底是不是清妃所出,须得找到当年在王府待过,又或是近身伺候过皇上的人。”

    程之怀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我在寻找王府旧人时,发现有人在三年前就已经寻过一遍,那人,是绛衣侯。”

    ——

    “皇上,该喝药了。”

    暖阁里,太监端来汤药,淳帝一饮而尽。

    药喝完,太监端案下去了,淳帝看向座下,叹息道:“看你脸色不好,这几日是又犯病了?”

    文承脸上神情淡淡,“老毛病,劳皇上挂心。”

    “宫里养了一帮太医,你若有不适,随时召用便是,何必硬撑着?你还年轻,日后有大把光阴……”

    还是那番老掉牙的说辞,文承耳朵听得快要起茧子。

    一大早把他叫过来念经,闲的吗?

    淳帝嘱咐完,日常歇了歇,拿起毫笔,问:“听说前几日你同文府闹得不愉快,是因宣明那孩子?”

    文承不说话。

    淳帝道:“宣明毕竟是你兄长,兄弟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文承依旧默然,浑然一个耳聋眼瞎的残废,淳帝无奈地放下毫笔,叹惜道:“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文承抬眸:“文承自小在公主府里长大,性子自然随的是公主。”

    淳帝忍不住笑了,“是,明珠的性子也是这般执拗,她认定的事,旁人说什么都不愿听……你这脾气若是再不改改,日后少知嫁去侯府,恐怕得吃不少委屈。”

    文承又不愿出声了。

    淳帝没勉强他,拿起宣纸将上头的墨迹抖干,状若无意地问:“四殿下的事你可听说了?”

    文承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静静道:“四殿下自幼受皇上宠爱,性命安康关乎天下人,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谋害皇子。”

    “谋害”二字使淳帝顿了下,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却没说什么,坦然道:“前朝近日都在议论再立新储之事,你怎么看?”

    文承睁着眼睛说瞎话:“陛下身体康健,此时议储为时尚早,那些狗官瞎了眼,妄议国本,该挨个儿拖去刑部斩了。”

    淳帝:“……”

    明知他是在装疯卖傻,淳帝还是时常会为文承这副浑调子气得肝疼,“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新科进士,怎么嘴里吐不出半点像样的话来……却庭,你都要成家了,何时才能稳重些?”

    文承眼神一暗,“臣有私心,立储之事重大,还是不议为好。”

    淳帝耐心地问:“你有什么私心?”

    文承冷冰冰地说:“绛衣侯府与吴国公府定有婚约,臣心偏四殿下,做不到公正。”

    淳帝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感慨道:“朕虽宠爱昭儿,可他年岁究竟太小,至少要让他受过教导,等年满十岁,才能知道是否堪用。”

    自年后太子被废,文承便多次应对这样假惺惺的推拒,眼皮都没抬,敷衍道:“皇上圣明。”

    淳帝从尊位上走下来,走到文承面前,负手徐徐道:“程少傅年事已高,翰林院的那帮学士里,朕左右挑不出满意的,昭儿将入国子监,若……”

    尚没“若”完,文承干脆利落地对这个话题单方面进行告终,“臣癔症常犯,病气沉沉,不宜教导小殿下。”

    淳帝面露不快。

    文承心中嗤笑,与不惊人死不休:“微臣年轻,贪图享乐快活,满脑袋男女事,只想娇妻进门、沉醉温柔乡,恐怕会带坏小殿下。”

    淳帝:“……”

    皇上一把年纪快六十的人,愣是在晚年尝了一嘴的尴尬,握拳抵唇,连连咳嗽,“前几日宫宴上,雯嫔提起你和少知的婚事,你不是满脸不乐意,怎么这会儿改主意了?”

    文承颔首道:“以微臣的身子,怕是没有多少年活头,正所谓时光不易,若不及时行乐,岂非可惜。”

    淳帝看过来,目光从他略苍白的脸上掠过,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隔了好一会儿,他抬手起,在文承的肩上拍了两下,温声道:“从前你在文府受的委屈,朕都知道,可文尚书毕竟是前朝老臣,既是文府家事,朕不好过问。如今你已位及侯爵,想做什么不如敞开了去做……朕亏欠你良多,只能以此弥补一二,却庭,你可怪朕?”

    文承看向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弯唇道:“既是文府家事,皇上何谈亏欠?”

    淳帝收回手,转过身去,“你还是在怪朕当年没有彻查明珠的事。”

    提起明珠公主,淳帝的背影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背对着文承喃喃道:“是朕对不起明珠……”

    文承唇角的笑容在他转身的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病白的脸上空无表情,眼瞳漆黑,好似一只游荡在人间的厉鬼。

    “这些话朕从未对旁人提起过,”淳帝回身看着文承,眼中挣扎,充满悲意,“朕何尝不知道明珠在文府饱受苦楚,可那是先帝的意思……却庭,皇命即是天命,朕在做王爷时也有无奈,也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呵。

    文承缓慢地弯起唇角,“若换做是微臣,二殿下便不会出生。”

    暖阁内当即静到了极点。

    短暂的一瞬后,暖阁里响起一道惊然砸地声,以及淳帝压抑的怒吼:“放肆!”

    ——

    金灵寺山阶下,绿意盎然。

    马车内,罗少知攥紧手掌,恍惚道:“你说什么?”

    程之怀不得不重复道:“二殿下的生母,是已故多年的寿和公主。”

    罗少知:“……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之怀苦笑:“我倒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发出了重重的叹气声,“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不想让你问下去了吗?别说你我,就算是二殿下本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也难保皇上会不会留他性命。”

    罗少知还沉浸在冲击中没回过神,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差错,“寿和公主和陛下,不是亲兄妹吗?”

    “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程之怀说着也忍不住道:“简直,有违人伦天理。”

    “当年寿和公主远嫁北牧,却因水土不服甍落在半途中,尸首都未得归京,没多久王府里就多出个孩子来——”

    程之怀说:“伺候过先帝的老太监说,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二殿下身份虽不干净,但却是陛下亲生,身上流的是朱氏皇室血脉。先帝最看重子嗣,寿和公主可以死,但孩子必须留下。为掩人耳目,服侍过寿和公主的婢女清鸾‘怀着身孕’被纳入王府,便是如今你所见的清妃娘娘。”

    “……”

    罗少知透体生寒。

    她向来知道,皇室内部腌臜,亲兄弟之间都能不共戴天,毫无温情可言,却不想竟然荒诞到了如此地步。

    兄妹□□,罔顾天理……若一朝被天下人知道,朱氏王朝覆灭,岂非就在顷刻之间?

    “……你说的这些,让我再想想。”

    罗少知闭了闭眼,冲击实在太大,她得消化消化。

    程之怀安慰地点点头。

    罗少知扶着额头,艰难道:“你说这些,是顺着侯爷的痕迹查到的?”

    程之怀:“这点我也有疑虑。”

    “……什么?”

    “想要找到王府旧人不是一件简单事,偏偏我一路追查过来,无比顺畅。后来我问了伺候先帝的老太监才知道,早在三年前,绛衣侯也曾去找过他。”

    罗少知不由自主地直腰,“是为何事?”

    “虽找到的是同一个人,侯爷与我的目的却不同,”程之怀低声道,“侯爷要查的,是明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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