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罗少知说完,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文承仅有的一丝理智转瞬间荡然无存,就在刚才还狠戾阴沉的眼睛,转而被另一种难言的深邃所代替。

    罗少知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化,心虚地松开手,闪躲道:“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

    海池亭台里的那个吻,温度一直延续到今日,罗少知嘴上说着算了,可脸颊上氤氲的红云把心中默默所想出卖得干干净净。

    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的廉耻再一次突破下限,往后想必再没什么能让她害臊了。

    罗少知突然就多了一种久违的来自成长的沧桑感,罢了,文承不愿就不愿吧,不过是死缠烂打罢了,死皮赖脸她向来是一把好手,也不差这一两回。

    她在心底自嘲一笑,退了半步,轻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好好养伤,早些休息吧……”

    罗少知不知道,她每吐出一个字,文承脑海中那个名作“欲”的怪物便会觉醒一分。多年来的少年相思伴随着癔与魇,化作另一种更为不可见光的渴欲,文承一直隐忍和压抑着的、用来困束自我牢笼,被罗少知懵懂无意地撕裂开一道缺口,露出荒诞裸赤的内里,逼得他简直想要发疯——

    可笑的是,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现在却反为理智所压制。

    倘若文承再心狠些,大可以自我堕落,但偏偏站在他面前的是罗少知……

    文承陡然生出一股卑微感。

    他不能害了罗少知。

    罗少知对文承脑袋里的拉扯一无所知,她只看见文承似乎在隐忍什么,眉眼间流露些许凌乱的痛意。

    怕文承又犯病,罗少知不知该留该走,手腕上的伤存在感忽然变得十分强烈。

    这时,文承低低哑哑地出声:“过来。”

    罗少知懵然。

    文承努力克制着自己,“我不会做什么。”

    罗少知不由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匕首,这话未免太不可信了……

    但她还是乖顺地顺着文承的意思,近了半步。

    走过去,罗少知以为文承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几秒后,文承只是简单地在用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碰,像是在确认什么,罗少知下意识道:“不是梦魇,是真的。”

    文承手指一抖。

    头上的擦伤被碰到,罗少知忍不住轻抽了一口凉气。

    上药时,两人都冷静下来,罗少知不敢再乱说话,安分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眼。

    偶尔,文承的手会不小心碰到她眼角,罗少知耳后的颜色便会随之变得更深。

    烛灯如此明亮,文承一定看见了,他却没提,一边上药一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梦魇,福祥告诉你的?”

    罗少知否认:“不是。”

    “嗯?”

    罗少知有些庆幸,幸好自己闭着眼,看不见文承的表情,“寒食之后,我从金灵寺回来那晚,你癔症发作,在梦魇中说了许多……”

    文承的动作停了。

    许久,他重新开口:“我说了什么?”

    文承手上的力气较之前重了点,罗少知羽睫不由颤了几下,试探道:“我说了你恐怕会生气。”

    文承轻描淡写:“你连侯府的墙都翻了,还会怕我生气?”

    罗少知:“……”

    能不提这茬了吗,好丢人。

    文承:“说。”

    罗少知斟酌:“你提了明珠公主。”

    “还有呢?”

    “……还有文府和皇室。”

    那便是抖了个干净,什么都说了。

    文承:“然后呢?”

    罗少知清了清嗓,声音变小:“还有,我。”

    前面文承的反应都很淡定,到这儿,他沉默了。

    罗少知没睁眼,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复杂,抿抿唇,继续小声道:“你问我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你了,是不是为了朱悯才委嫁于你……文三,那把匕首,是为我准备的吗?”

    文承的视线下落,“不是。”

    罗少知意外地愣住。

    他收回手,“好了。”

    罗少知立刻掀开眼帘,文承已经侧身收拾药瓶去了。

    罗少知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无措地问:“你不讨厌我吗?”

    那夜他在梦魇中,用含恨的语气吐出惊人之语,罗少知以为他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已堪得上“恨”之一字。

    毕竟他的梦里,是自己亲手将匕首捅入他的胸膛……

    药瓶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碰响,文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东西都收拾好后,文承把匕首捡起来,扔到桌上,冷冷清清地说:“吓唬贼的。”

    ?

    “什么贼?”罗少知疑惑。

    文承目光落到她身上,“翻墙贼。”

    “……”

    她有预感,这桩丑事会跟她一辈子。

    事是她自己干的,丢的是她自己的人,只能认了,但罗少知还是虚弱地恳求:“能不提这个了吗?”

    不知文承想到了什么,一丝浅淡的笑意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罗少知正打算问他笑什么,文承转过身,朝外走去,“好好待着,我让人送衣裳来。”

    侯府里的下人实在不多,罗少知在卧厢里等了好半天,才有丫鬟来敲门,端着衣案进屋送衣物。

    那衣裳颜色粉嫩,青春活泼,却不是近些年的款制。

    换完后,罗少知多嘴问了一句,丫鬟为难地说不知道,侯爷不许下人随意碰他的东西,这身衣裙应当是侯爷从外带回来的,从来都是收着,没拿出来过,罗少知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穿都穿了,总不能再扒下来,待丫鬟走了,罗少知板着脸在外间坐着。

    隔了小会儿文承回来,进屋后上下打量了罗少知一遍,轻飘飘地说:“倒还合适。”

    罗少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郁郁地垂下眼帘,低声道:“侯爷原来还会收纳姑娘家的衣裳。”

    世家弟子,风流洒脱,在外有一两个贴心知己也是正常的……

    正常个屁。

    这就是福祥说的文承不近女色?姑娘的衣裳都带回内苑了!

    罗少知暴躁了。

    文承光看她抿得紧紧的唇瓣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罗少知的脑袋偶尔比他这个疯子还不正常,乃是当朝女子中的一朵大奇葩,当年为了自己和许国公府小姐的那门没影儿的亲事,她能闹一个月的脾气,如今恐怕也不遑多让。

    于是,文承凉凉道:“程之怀送来的。”

    罗少知眨眼:“啊?”

    文承语气幽幽:“府上还有你绣帕、荷包、胭脂盒……”

    罗少知彻底呆住。

    程之怀,你干的好事。

    罗少知安静了,她想往自己嘴上缝两针,免得这张破嘴再瞎说话。

    文承冷笑:“程之怀待你倒是真心。”

    这话似乎味道不太对,但罗少知选择闭嘴,多说多错,不能再现眼。

    文承看她的眼神就变得不太对劲了,“你和程之怀相识多年?”

    “……十多年。”

    好好的怎么说起程师兄?

    文承抱臂,幽幽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都哪儿跟哪儿?

    罗少知眼角狠狠一抽,这脏水泼得她也太冤枉了点,立刻就反驳:“我和师兄每日刀剑来往,侯爷莫不是在梦里见着我跟师兄青梅竹马无嫌猜。”

    提到梦,文承静了下,态度冷淡下来。

    罗少知犹豫片刻,站起身,低声问道:“明珠公主的事,你是不是为之痛苦了数年?”

    文承嘴角微弯:“何来数年一说?”

    他的癔症不过三四年而已。

    罗少知喉头干涩,“金石毒药,唯有长期服下才会有所见效。”

    否则便会像明珠公主一样,短短五年就暴毙身亡。

    文承无动于衷。

    过了很久很久,他安静道:“我的毒,是从母胎中带出来的。”

    罗少知震然,她以为,文承是在年少时被文府刻意下药,原来竟不止于此?

    “昔年,陈夫人因妒安插暗探在公主的食饮中下毒,本就没想留她性命,”文承口吻平静,仿佛口中说的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直到怀有身孕,先帝顾及她身体怀着的是一半的朱氏血脉,命太医常入公主府,陈夫人才有所收敛。”

    “先帝为何……”

    “罗少知,”文承抬了下眼,“有些话我说得,你说不得,即便知道,也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这我知道,”罗少知忍耐着,“该忘的我自然会忘,我不会叫你为难。”

    话音刚落,文承带着深意的目光从她唇瓣上轻轻扫过,“是吗?”

    ……罗少知脖间一热,尴尬了,虚声嗫嚅道,“这个不算。”

    说起男女之事,她瞬间就像变了个人,又红又热的。

    文承定定地看着罗少知,她穿着旧时衣衫,仿佛变回了好几年前那个活泼明艳的罗府小姐,比桃花还要催人心思。

    可就是这样的人,岭南一遭,也变了性情。

    “今晚你就歇在侯府。”文承突然说。

    说完,他就转身要走,罗少知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傻不愣登地问:“那你呢?”

    文承回头,莫名其妙,“我自然也歇在侯府。”

    罗少知下意识看向内室的床榻,“你不留在这儿吗?”

    “……”

    氛围一时极静。

    文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罗少知,你能不能矜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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