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池霖诚惶诚恐,急忙站起来作揖,“下官失礼了。”

    王玉泽微笑,周当不知从哪摸来一条店小二汗巾将桌子上的水擦干,喻水紧跟着送上一副新的茶具,王玉泽抬手示意池霖坐下,“池大人何必心急,这茶壶里的茶很多。时间尚早,不如我们慢慢谈。”

    池霖的笑容微微僵硬在脸上,转瞬间恢复。步履略沉走向椅子,坐下,双手持杯,久久凝望着茶碗里面自己的倒影。一张天生带笑的脸透着些虚伪,眼波浮浮沉沉中清晰可见的慌张。

    他几乎视死如归似的举着杯子,咕噜咕噜几下喝尽。

    而后重重放下茶碗,道,“王小将军,请便。”

    王玉泽垂眸笑着,行云流水地倒茶,自己小小抿了一口,“好茶。”

    池霖静静等着,等待全身毒素扩散。他等了许久,身体都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

    他又惊又疑望向王玉泽。

    王玉泽将茶碗抵至唇边,微微用茶水润了润唇瓣道,“刺史大人为何这副表情,难不成以为我会在里面下毒不成。”

    她一打趣,池霖脸上客气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下去,有些尴尬道,“王小郎君说笑了,下官怎么会这么想。”

    他虽然是刺史,但在世家面前,也不过是一条被随意呼来喝去的狗。面对世家出身的王玉泽,他小心万分,落了这纱冠倒是小事,就怕这项上人头也跟着落地。

    这些世家子弟最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甚至依此取乐。往日葬身于此的人也不是没有。

    他属宸妃一脉,与王家算是死敌。

    会产生这样的忧虑,并不为过。

    池霖暗叹一声,到底是年轻郎君,狠不下这份心肠。他神色变幻莫测,一盏茶间神色变了又变了。王玉泽端坐着,将他变幻的情绪的神情收进眼底,用茶盏遮住微翘的唇边,道

    “池刺史,来这荆州的一路上我有所见所闻,心中有许多疑惑。不知池刺史可否为我解惑?”

    池霖心中一沉,前些日子那谢昶廉来,杀了拦在荆州城外的匪徒。这几日日夜不休都在忙着处理这事儿,这回这个王小郎君的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知小将军遇到了什么疑惑?”

    王玉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想询问城中关于骡娀娘娘祭祀的事,还有城里这摊子的事。”

    池霖自认为免费摊子这事做的好,从王玉泽口中提出这事,他反倒先疑惑起来,“不知郎君对摊子这事儿有什么疑惑?”

    “为人父母官,当体恤民情。我沿路过来,所见却是这些商贩养家糊口都难,却为着迎接我们这不重要的人,被迫白送。不知这仁慈的父母官可曾有半点体恤民情?”王玉泽说着,将茶碗中剩的水向外一泼。

    茶水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地面上。

    池霖看着地上的这滩水,那双颇有眼色的眼睛在此刻被完全蒙蔽似的,完全看不明白她这番举动意思。

    脸庞上的肉挤来挤去,把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挤成一道缝。

    王玉泽道,“池刺史。此刻起,城中那些百姓的生活恢复如常。若是被我知道有人去为难这些无辜的小贩,只怕那些人的性命就如同这杯水,洒了便洒了,在没有收回的余地。”

    池霖双眸颤动,努力把细缝似的眼睛睁大,想要看清王玉泽的表情。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从她脸上看到森森杀意。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又一次剧烈的震动起来。同时,他心中生出一丝微弱的不甘。

    在这荆州城,他分明是最大的存在,现在却束手束脚,忌惮这些世家子弟。又要对远在南陵的宸妃伏低做小,竟没有身为刺史的尊严。他这刺史,与傀儡无异。

    王玉泽又道,“池刺史。这第二件事,便是我要同你借兵。”

    池霖一阵眩晕,耳中轰鸣声几乎要盖过王玉泽的说话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敢问王将军借用荆州兵何事?”

    王玉泽道,“当然是处理这骡娀娘娘一事。”

    后来的事情池霖已经不记得王玉泽是如何同他商议骡娀娘娘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在眩晕中答应了将荆州城的兵借给了王玉泽。

    “多谢池刺史。城中老百姓会感谢你的。”

    池霖不语,他要老百姓的感谢做什么。他只想要钱,还想要权,还想要往上爬,有尊严的活着。

    这一切,当然都是这个天真的公子哥不能体会的。

    “在聊什么?”旁边插来一道声音,裹挟着一丝暑气。炯炯有神

    楼梯上先是出现一个银色的头盔,再出现他的脸,最后出现身披银甲的谢昶廉。他眉宇间染上一丝疲惫,双眼却炯炯有神,亮的惊人。

    周当适时送上一把椅子,又送上一份茶具摆在王玉泽左手边的桌子上。

    谢昶廉落座,拿起茶碗大口喝了下去,抹了抹嘴道,“怀玉沏茶的功夫精进不少。这茶还是如此的香甜。”

    王玉泽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吐出四个字,“牛嚼牡丹。”

    谢昶廉豪爽一笑,又侧头示意周当给他碗中的茶水满上。他不敢随意使唤王玉泽,但使唤起她身边的小厮还是轻车熟路。

    周当满上茶后,垂头后退一步,恰好把喻水遮掩的严严实实。

    消解暑热后,谢昶廉又一次问道,“你们放才在说什么?我远远的听见,怀玉要调兵?我那处带了几个府兵来,若是怀玉想玩,只管吩咐他们。”

    王玉泽眼眸一亮,“果真如此。”

    谢昶廉略有迟疑,在王玉泽全心全意的目光注视下,心中被需要的感觉上升到顶峰,胸腔被挤的满满的。

    未经思考,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

    王玉泽正愁着自己府兵未至,又恐荆州城的兵不听她的指挥。谢昶廉这出解了她的忧虑。

    “那我再此谢过廉哥。”

    谢昶廉心中一暖,仿佛又回到当初他身为四人中最年长的人,比其他三人多些见识,说起事儿来头头是道。那时王玉泽也如现在一般,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当然。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王玉泽展开了她来到荆州城第一个轻松的笑容,转头对池霖说,“既然廉哥应承了,那我便不动用荆州城的兵了。劳烦刺史知会荆州城的将军一声,若是出现什么闹事的事,全是我王玉泽闹出来的。”

    有谢昶廉在其中周转,池霖觉得身上的担子倏地轻了。他并不认为这两个年轻的公子哥能在荆州城里搅出什么风浪来。无非是做一些小打小闹来威胁他而已。

    想到这,池霖连最后一丝担心也消失了。

    “自然如此。两位将军来这荆州剿匪,造福百姓。我作为这刺史,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他站起身来,举起茶碗,朝王玉泽与谢昶廉一敬,“今日我以茶代酒,恭贺两位到这荆州城来。”

    王玉泽两人也站了起来,茶碗微微向前一送,又转回口中饮下茶水。

    三人相视一笑,达成了暂时的默契。

    池霖公务繁忙,草草又喝了两口茶后便告辞了。

    茶楼里只剩王玉泽与谢昶廉两人,见到他,王玉泽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南陵城中发生的事情,一阵悠长的叹息,道,“从前,我们写诗喝酒好不苦熬活,没想到才没过几年,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她心中有些唏嘘,想到陈让看她的眼神,又有些心惊肉跳。

    眉目间浮现一丝惆怅和失落。

    谢昶廉难得见她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心中某个地方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柔声道,“不论如何,都有我陪在你的身边。如今我们一同来荆州城剿匪,明面上是剿匪,暗地里却是陛下特许我们来此游山玩水。”

    “既然如此,何不把一切烦恼都抛却脑后。”

    王玉泽微微颔首,似是认同他这副说辞。

    心中却有了别的一番计较。

    她担忧陈让的事情在谢昶廉身上重蹈覆辙,因此说话行事中尽量带着一些轻狂气。

    “廉哥应承的事若是作数,不如明天就将府兵借于我。”

    谢昶廉闻此,不觉问道,“你多次提到府兵,可是这荆州城有人欺辱你的,可要我去帮你报仇。”

    王玉泽羞赧道,“我如何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受了欺负便回去告状。况且我并不是受了欺辱,只是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想要自己处理。”

    谢昶廉笑了起来,用看自家初初长成孩子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看着,这目光中不由夹杂上一些温柔缱绻。

    突然,只听一声脆响。

    碎落在地的瓷片崩裂在他脚边,两人同时回眸看去,喻水空着双手,惨白着脸看着两人,瞪大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 这是你新买的婢女?”谢昶廉并不感兴趣,很快收回眼神,专心对王玉泽道,“有些毛手毛脚,若是用着不好,只管寻我给你换一个。”

    王玉泽淡淡瞥过她,道,“不妨事,周当,把她带下去,让店小二来把的地面收拾干净。”声音平缓中带着淡淡的怒意。

    “毛手毛脚,好生调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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