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谢昶廉并没放在心上,又从王玉泽手中夺来几碗沏好的茶,笑着说道,“这个婢女有些面生,模样生的倒是好。”

    他毫无察觉,自己全部的目光都汇聚在王玉泽的脸上。

    “说来,怀玉也确实到了能尝滋味儿的年纪了。”他尽量平静的说着,却无意中吐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思来。潜伏的毒蛇嫉妒缓慢的爬行,吐着蛇信喷出毒汁。

    王玉泽拿着茶碗的手顿住,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吃茶。

    她不知道真正的郎君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应该做出什么反应的。脑海中第一个想法便是,如何这个问题不着痕迹的圆回去,并且不能引起谢昶廉的怀疑。她太清楚这个人对于自家姐妹是什么样态度了,如果她的身份被揭穿,将会酿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她笑而不语,不接他的话。

    谢昶廉当她是默认,毒蛇盘踞在心中啃食着心头的肉。

    他实在无法想象的,眼前这人在床上到底是何种风姿,也不敢继续想下去,眼前蓦然浮现那日小郎君在长公主的马车上醉倒的情态,双颊含粉,眼露醉意。

    脑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拨动了一下。

    到此为止,谢昶廉收敛起脑中的思绪,见王玉泽还在饮茶,不由说道,“你总说茶吃多了,夜里都睡不着。今日吃的这些,得让你有三五日难受的了。”

    王玉泽沉吟,“瞧这天色,今夜想来不会下雨。不如廉哥借我府兵一用。王家的府兵还有两日便会抵达荆州,届时我将府兵归还于你。”

    谢昶廉虽然好奇,却没有追问下去。怀玉不想说的,没人能够逼她说出来,只消等到明日,便能从府兵口中得知。

    他走到栏杆前朝外探出半截身体,喊道,“谢丹,上来。”

    —噔噔噔几声

    一个穿着银甲的魁梧汉子跑了上来,在谢昶廉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后站定,“将军。”

    谢昶廉抬手指向站在桌子边的王玉泽,道,“这几日,你们就跟在王小将军后面,听从她的调遣。怀玉与我并无分别,你们对待她要和我对待我一样。”

    谢丹对王玉泽并不陌生,常常能在郎君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他又朝王玉泽行了一个军礼,道,“将军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兄弟几个。”

    王玉泽还了一礼,道,“今夜子时,还请将军相助。”

    两人约定子时在城门前汇合后,在茶楼分别。

    回去的路上,王玉泽沉默异常,喻水小步跟在后面,两只手拧成麻花,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将军。”

    王玉泽看着她,周当悄悄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喻水。她急忙开口,“将军,今日是我做错了事。我自愿领罚。”

    “你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在谢将军来的时候毛手毛脚。” 喻水垂下头,闷声说道。

    王玉泽微微叹气道,“喻水,你没同我说实话。”

    喻水细眉紧蹙,和手一样拧在一起。轻轻咬着唇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后,她终于鼓足勇气道,“郎君,我觉得那位谢将军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

    周当赶忙用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可站在这里的三个人都不是蠢,经历了陈让的事情,王玉泽心中正敏感,喻水的话无疑触及了她心中不可触碰的底线。

    旁观者清,身处局中的她自诩聪明过人,却连这一点也看不透。

    王玉泽声音微冷,“此事不可再提。尤其是不可在谢昶廉面前提及。”她本想按照以往的称呼叫那人为廉哥,可看见喻水担忧的眼神,话到嘴边又换成了谢昶廉。

    喻水和周当见她这神情,都紧闭双唇不开口。

    一直到深夜子时,王玉泽都不曾开口。

    她穿上红色的铠甲,信步朝城门走去。周当也换上了与她同色的铠甲跟在身后,喻水手里拿着一盏明亮的的灯在前面引路。

    说是子时,王玉泽提前出发了一刻钟。

    夜色如水,十分寂静。

    三人走在路上,沾染一身的露水。

    走到城门时,谢丹已经带着其余府兵等候在城门处。

    王玉泽大步走到他们面前,道,“辛苦各位兄弟了。”

    谢丹憨笑着,“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兄弟们该做的。”

    王玉泽以微笑回应。

    没说两句,一行人便踏上了路程。

    夜深露重,喻水走在最前方,她熟悉地形,即使是崎岖小路她也毫不费力的,灵巧地穿梭其中。

    有了她带路,不到一个时辰,王玉泽等人便到了目的地。

    巍峨的建筑拔地而起,美轮美奂。白墙灰瓦,飞起的屋檐插进暗沉的天幕中,喻水高高举着灯,昏黄的灯光下只能窥见这座楼房的一角。

    她回头对王玉泽道,“将军,就是这儿。”

    王玉泽向前跨了一步,走到大门前,伸手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大殿内十分干净,常有人打扫。

    几个看守的人匆匆从殿后跑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睡眼惺忪,显然是从睡梦中刚醒来,看着殿内站着的几个不速之客,习惯性地呵斥道,“骡娀娘娘殿不可擅闯,诸位速速退去。”

    王玉泽并未将这几人放在眼里。

    看守大殿的几个人肥肠满肚,满脸横肉挤在一起,和那荆州一干官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都在这神殿那都捞了不少油水。

    她一抬手,周当就上前毫不客气地亮出自己的佩剑,恶声恶气道,“快滚。不然小命不保。”

    王玉泽的脸无可抑制的抽动了两下。

    几个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会有人敢骑在他们头上,不忿地瞪着几个人,做出捍卫者的姿态。

    周当可不管他们听懂没有,当即拔剑威逼的,“还不快滚!”说着就要拿剑刺去,剑刃如风,从一人的耳侧擦过,在他脸上流下一道血痕。

    尿骚味弥漫开来,刚才还嚣张的几人吓瘫软在地,双腿和失去控制似的,一动不动。

    周当嫌弃地踢了他们一脚。

    王玉泽制止道,“不必管他们了。她转向殿内巨大的神像,慈悲的神女双目低垂,怜悯的看着自己的子民。双手拈成莲花竖在胸前。

    她慢慢靠近,触碰着这座玉石雕像。

    掌心紧贴着冰凉的玉石,一股悲鸣自雕像传递而来。吞噬着子民血肉建筑而成的神像,在暗自哭泣。

    王玉泽后退一步,对上神像的眼神,坚定又平缓道,“给我砸了它。”

    听到这话,看守神殿的几人鬼哭狼嚎道,“不可,亵渎神灵,会被降下神罚。”

    王玉泽冷哼,大声道,“若是上天真的有灵,这神罚只管朝我王玉泽头上来。”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在场所有人都被这股气势震慑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周当第一个冲了上去,拿着早早准备好的斧子,第一个劈向雕像。

    看守神殿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精美的雕像神煞神上被破开一个口子,又从那个口子蔓延,扩大,直到整个神像被拆毁。

    他们对骡娀娘娘的信仰也犹如这个神像一样,破开了一个口子后开始崩塌。

    王玉泽伸手接住一块碎片,握在掌心。

    心中默默说了句,“对不起。”

    她敬佩百年前救人的骡娀,却也必须要在百年后让她从成为敛财工具的命运钟挣脱。

    砸毁神像的声太大,附近村民从睡梦中惊醒,前来查看时,却只看到大殿内一片废墟,以及趴在地上呆滞的几个看守人。

    *

    “郎君,今晚真是太刺激了。”回去的路上,周当有些躁动,脸上不掩兴奋之色。旁边的喻水倒是十分安静,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丹为首的几个人面如常色,都看不出他们在想些什么。

    王玉泽道,“骡娀娘娘殿在荆州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我们贸然砸去神像必定会引起不满。这荆州一片浑水,也是时候该搅动搅动了。”

    山路两侧的树上,不时出现一些面蒙黑布的人头。

    她知道,这是各方势力派来刺杀她的刺客。

    已经被澹台奕派来守候在暗中的暗卫除去,而这人头就是暗卫留给她的信号。

    而今日,人头中出现一些陌生的标志。

    她今夜这一出,已经引起了荆州城一些人的注意,也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这些陌生的刺客是试探,也是警告。

    可她,绝不会止步于此。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诸位兄弟回去后只管和谢将军如实相告。”假使谢昶廉不同意这件事,她也已经做了。事情已经到了一件没有挽回的余地,说她卑鄙也好,无耻也好,用这种方法强行将谢昶廉与她绑上同一条船本就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诡计。

    谢丹摇头,“将军说的哪里的话。”在城中这几日,多少人借着骡娀娘娘的名义敛财他们也看在眼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今儿这一出,倒是正好出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暗可惜,这王小将军出手果决,不拖泥带水,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而自家郎君总是爱瞻前顾后,少了几分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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