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话的包厢在六楼，若娢怕出状况，就只是在二楼徘徊，走廊的尽头是面巨大的落地窗，窗边是排供人休憩的座椅，她便坐在那儿低头看手机。
环境很安静，和脚下的灯火通明形成强烈的对比。
随着几声“砰砰”的脚步声临近，昏暗中，若娢抬起了头。
“咱们是不是走错了？”为首的男孩儿不耐烦，“咱哥说的是这个地方吗？”
“这是几楼啊，是不是楼层找错了？”
三人干着急，本来是游戏城准备开业，是被叫来吃饭庆祝的，可他们来闫城这些年，也没来过这么贵重高档的酒店。
正打算往回折的时候，兜里响起了电话音，对面匆匆说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哥叫咱别动，在这儿等他。”
几分钟后，空旷的楼梯上传来一步三台阶的运动鞋声，而后一张脸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咱们在二楼。”严少聪向身后摆手，“走吧。”
严少聪无意间投过视线，落在几十米长的走廊上，那人也在看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天真无辜的眼睛。
严少聪叫几人先下去，而后大步朝尽头走去。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直到意识到对方正在走向自己，才若无其事低下了头。
“你刚刚不是在看我吗？”
严少聪的脚步止在她跟前，他就这么站着，几秒钟后，忽然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身体上，若娢抿嘴，手里的汗又粘稠了几分。
“你……”若娢喉间蹦出了字，却被他打断，“别说话。”
若娢伸出左手推攘他，却毫无作用。严少聪的力道大了几分，环住她的脑袋，将她按得更紧。
“我知道，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的尾音沉默下去，若娢挣扎的左手在感觉到疼痛之后，也渐安静下来，他声音暗哑撕沉，有种异样的孤独，不是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晦涩的痛楚，而是赤裸裸，赤裸裸的可怜。
就这么被抱了会儿，他才放开若娢。
若娢还没说话，高大的身影便蹲下来，严少聪抬头盯着她伶仃的面容，“你怎么瘦成这样？”
若娢躲开他的目光，他流露的情绪，他传递的任何东西，都是堂而皇之的，明目张胆的。
“你是……”
若娢眉头忽然蹙起，“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是谁。”
“娢娢，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多久没做了吗？”
严少聪忽略她的难受，语气渐渐暧昧起来。
“如果你连我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别人？”
“我……”若娢伸出小手，太阳穴处愈加涨疼，“我……对不起。”
若娢起身，想起杨梓还在房间里等她。
手腕被他紧紧攥着，若娢的右手耷拉在身侧，使不上半点力气。
严少聪上前一步，把她拥在怀里，言语重了几分，“娢娢。”
“你放开我。”若娢惊恐，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她逃脱不得，是以使出死命的力气，可他坚固臂膀却没有撼动半分，只僵持了半分钟，她便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嘴角的咸涩传来，若娢才松口。
“我……”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严少聪一直盯着她，他没说话，她眼里的恐惧愈发明显，甚至被这种缄默吓得眼眶含泪。
严少聪长吸口气，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凌晨一点半，严少邕和蓝千樱才回到两人的家，确切的说，应该是两人的常住地，结婚前蓝家人出资购置的婚房。
严少邕喝了不少酒，但并没有醉。在蓝千樱记忆里，他放纵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允许自己醉酒，而是永远保持清醒，就像在工作时那样。
但蓝千樱在场，他还是较以往更放心些。
蓝千樱将车子开到地下车库，将严少邕扶到卧室，喂了些醒酒的药，看他沉沉睡去。
蓝千樱回到客厅，泡了杯咖啡，打开电脑，开始安排第二天的例行早会。
今晚本来是接到严妈电话安排回家吃饭的，但临时的应酬搅了局，反倒没回成严宅。
偌大的别墅，水晶灯掉在头顶，静悄悄的夜晚，难免给人寂寥之感，两个小时之后，蓝千樱也倒在沙发上，打了几个哈欠，打算眯会儿觉。
却在即将睡去时听到房中隐忍的闷哼。
她耳根一动，赶忙穿好鞋推门进去，空调温度很低，严少邕双眼瞪大，汗已经湿了半身，将睡衣浸透，感觉到有人走近，他又拽过被子，将自己捂在黑暗中。
“你怎么样？”
蓝千樱随手拿过杯子，接过整杯酒精，将屋子洒了个遍。
“我去找医生好不好？”
严少邕伸出手制止她，五指已经变成了泛白色。
严少邕镇定了半刻，身体又抽搐起来，如果说原本，他还能靠药物，靠自己的意志控制，那现在，只是一次比一次发作严重。
商业场上，他一直如履薄冰，步步谨慎，没想到还是会中人圈套，一年前，被对手灌注了精神药物。他一直瞒着她，直到半年前，她才发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蓝千樱干着急。这比让她去谈上几千万的生意要难如登天。
“出去。”
严少邕从床上爬起来，满身狼狈，却对她吐出这两个字。向来，他的话在蓝千樱那儿就是命令。
严少邕抽身去了洗手间，将淋浴开得巨大，冷水浇灌，试图使自己清醒过来。
蓝千樱顿了顿，离开了房间。
坐在客厅里，如坐针毡，几分钟后，静雀了半天的楼上又喧杂起来，掀翻桌椅的撩砸声，难以自抑的发泄，魔咒般传入蓝千樱耳边。
晚上十一点，秦珏和杨梓各自离去。
杨梓把若娢抱上车，给她系上安全带，才关上车门绕到主驾驶这边。
“哪里不舒服吗？”
结果似乎事与愿违，从和秦珏相见之后，若娢仿佛更加心神不宁。
“没有，可能是有点累。”若娢随便找了个理由。
“你把我送回医院，就快回去休息吧。”车窗外的灯红酒绿一闪而过，灰黑色车窗上倒影出她若有所思是影子，她将车窗摇下来。“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我给护士打个电话。”杨梓提议，“今晚去我那儿吧，明早我把你捎过去。”
娢妈妈住院之前，若娢一直住在他那里，只是，这话任谁理解都会有所歧义，若娢还未回答，杨梓又说。
“那就是间空房子，你好好睡一觉。”
若娢深叹口气，本来焦头烂额的心情，回到医院，应该会更差吧。
“好。”
杨梓买的房子位于郊区，和秦珏严少聪的别墅不同，就是个一百多平的两层小院，甚至有些陈旧。
他也只雇了一个中年阿姨，平时打扫个卫生。
杨梓把若娢抱坐在卧室床上，躲在角落里的小圆“叮铃铃”飞快扑上来，脖子上的项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娢一手提起它，几天不见，前爪上的伤口已经痊愈，肉眼可见胖了一圈，
“有没有想我呀？”
小圆尾巴翘得老高，爪子伸长，以示友好。
杨梓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互动的一幕，不由会心一笑。
“洗澡水放好了，你早点睡。”
他走到若娢身旁，提着小圆的脖子，后者马上发出不适的闷叫，这人怎么这么粗暴？
“我把它带出去，别在这儿打扰你。”
客厅里的钟表“咚咚”敲了十二声，已经是过凌晨了，若娢意识到，摸了摸小圆的脑袋，“晚安。”
第二天一早，若娢换好衣服，下楼时已隐约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客厅空无一人，顺着耳边的低声细语，她才确认房间里应该是有人来。
“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女人出言指责，情绪不耐。
“咱们家虽然条件也不好，可你也不能娶个……娶个残疾人吧？”
“你知不知道邻居背地里都怎么议论咱们，说你一个大男人，靠吃软饭……”
话说到一半，声音落下去，被身边的男人制止。
“你别……”
“所以，你们就是这么嫌弃姐姐的？”沉默已久的杨梓蓦的开口，语气不善，“你们把她丢在外面，像……像一条狗一样？”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笑了。杨妍在这个家的处境，甚至不如一条狗。杨妍与杨梓其实并非亲姐弟，而是表亲。杨妍九岁时，父母双双入狱，被托付姑姑家，她本来寄人篱下，后来车祸瘫痪，被冷嘲热讽得更甚。
女人缓了缓情绪，意识到自己的话过重，平心静气道。
“不是我们，是她自己愿意住疗养院的。”
话落，又坚持道，“那女的虽然家世不错，可咱们也不稀罕。”
她嘟囔两句，“一个私生女，也不是什么面子上光彩的事。”
那条新闻曝出的时候，他们向杨梓求证过，他没有否认，可他结婚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们做父母的商量过。
“你绝对不能娶她，咱家肯定会被任戳穿脊梁骨的……”
一字一句传入若娢耳朵里，她怔了半天，呼吸凝滞在空气里。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低头捡起，杨梓已从厨房出来。
“娢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