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从楼下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门口的管家看了他一眼，没敢吭声，祁衡右脸上掌印明显，连整个耳根都是红的，可显而知，对方的力道有多大，头发凌乱，他来到这家伺候这么久，上次祁衡这样还是十几年前。
以往家里顶多拌个嘴，摔个盘子，这种程度的鸡飞狗跳，少见。
祁衡环视几百平的花园，在涌出的一丝讪笑中出了祁宅。
远处，十几米的距离，停着辆墨黑色的商务车，在看见跌撞不稳出来的人影的时候，亮起了前照灯。
祁衡扫了眼，随性的脚步停在车前。
“你怎么来了？”
易零下车，提醒他，“今晚局里有会，你错过了。”
工作上，祁衡是个自律的人，尤其身在公务局这种职位，自小受祁父耳濡目染，他从未做过太出格的举动，外界评价也算是政绩优良。
可今晚，尤其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祁衡脸上却浮现出不屑，甚至是一种释然。
“所以呢？”
易零叹气，如果说上句话是以上下级的身份，那么接下去，显然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所以过来看看。”
易零从来都是千篇一律的装束，整齐有型的厚重刘海，披肩黑长直，还有万年不便的黑色丝袜，就像其在所有同事眼中的代名词一样，克制，严苛，一丝不苟。
全闫城人都知，她是祁衡唯一的助理，最信任的助理。
祁衡看了她一眼，开门上车，车上有股淡淡的樱花香味。
“我明天把股权转让协议给你，同时提交辞呈。”易零轻叹，“我爸爸病情加重，我得回去一趟。”
易零是中国人，也是孤儿，自小被一对日本夫妇收养，也一直在日本生活。
在易零说到“爸爸”二字时，祁衡本蹙紧的眉头松了松，最后点了点头。
“应该的。”
“在你走之前，替我办件事。”话落，祁衡又道，“借我三千万。”
易零一惊，“三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把严氏的股份卖掉，资金转给我。”祁衡的话不是请求，更像是命令，确切的说，就是命令。
易零本来想问，是她直接出售股份，还是转给他由祁衡亲自运作？但他要的结果，于这两者并无区别。
“做事一定要小心。”易零嘱咐，生怕他的举动被人察觉。
谁都知道，身在公务员岗，不得从事或参与营利性活动。更别说持资公司股份，定期分红这些。如果说，这之前股份可以由她代持，她离职之后，祁衡必须自己单打独斗。
祁衡点头。
“介意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吗？”易零不以为意地问道。刚刚他的失落，她都看在眼里，他还是……和祁家格格不入。
“放心吧，没事的。”祁衡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宽慰她。多年的朋友，他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担忧。
医院，结束一天的复建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靠在沙发椅上，拿出画笔，试图在素描纸上随意临摹，这些天，她学会了用左手吃饭，刷牙，干家务，虽然不是很熟练，但好在无需麻烦别人，最近，她开始尝试用左手画画。
落落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
“娢娢，我想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可能……要马上结婚了。”
娢娢以为自己听错了，“是真的？”
她当然知道落落是有男朋友的。
“你也知道，我男朋友他是单亲家庭，从小父母关系就不好，上个月他已经拿到硕士学位证书了，也找好了工作，所以就想早点把证领了。”
落落的语气并没有充满惊喜，反倒是略显犹豫，“你说，如果我妈在的话，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落落也是被妈妈独自拉扯大的，除了妈妈，她似乎只有娢娢这么个能商量事的人。
“他虽然父母健在，可我知道，他从小生活得都不快乐。”
落落了解娢娢，所以很能明白那种感觉。
“你会支持我吗？”落落问，当男友提出这要求时，她是出乎意料的，现在，她太需要一个肯定，这是自妈妈离开后，她拿不定主意的大事。
“那你，喜欢他吗？”过了很久，娢娢才开口。这些天，她的生活也焦头烂额，以至于在问出这句话时，实在是有些滑稽。
“嗯。”对面的回答迅速且坚定。
“那你就去做，去结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即使是那一个字，娢娢已听出了勇气，执着的勇气。
“我会永远支持你。”
落落没再说话，但娢娢能感觉到电话线那端情绪的变化，从开始的飘忽不定到后来的自信满满。
“那好。”
严少聪回到严宅的时，是傍晚六点。
客厅，严妈正和夏青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正对着张单子窃窃私语。
“你还知道回来呀？”严妈看了严少聪一眼，语气却是欣喜的。自他说要搞什么游戏城项目，严父和严少邕也不反对，他已经半个月没回过家了。
“你快来看看，今天我们陪青青去做医院检查身体了。”严妈捏着手里的B超单，“现在的技术是先进诶，这连小孩子的脸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她走到严少聪身旁，展给他看，“你赶快瞧瞧，这孩子多漂亮，一看就是咱们严家的。”
严少聪瞄了眼，婴儿的五官被映照在单子上，的确很神奇。
他越过严母，看向几米外窝在躺椅上的夏青青，视线定格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严母顺着他的目光过去，嘴角绽出欣慰的笑容，“下次你陪青青去做产检吧，我们今天到妇产科，人家都是对象陪着去的。”
严少聪收回目光，嘟囔了句谁也没听清的话，便转身往书房去。
“那妈当你答应了啊！”
自夏青青住到家里来，严少聪便把卧室让给了她，自己大都在外面随手睡在宾馆，或是偶尔去海边别墅。书房，成了他在这个家最长待的地方。
暖灯，复古的背景装饰是陈旧的年代感。
更多的时候，是想一个人安静。尤其在方才看到那张化验单子的时候，那种熟见感又涌现在脑海中。
他点开手机屏幕，在相册里搜索那天的日期，然后很快就闪现出那张B站单，小小的婴儿面庞，五官扭曲，但是娇小又可爱。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妊娠十四周，发育健康。”
十四周？他想起刚刚夏青青的模样，是一模一样吗？
接到秦珏电话的时候，是杨梓正驱车前往医院的路上。他先去了商城，看了眼杨妍咖啡店的赶工，然后才放心去看娢娢。
“很有进步呢。”
娢娢累得满头是汗，丢掉支架走几步，和踩在刀尖上一样，医生说，如果长时间双腿受力不均，她的右腿会逐渐肌肉萎缩。
听到这话时，杨梓已站在复建室门口。
“怎么这时候来了？”
护士扶着若娢坐下，恰好今天的治疗也到了结束时间。
“附近有个应酬，顺便过来看看。”杨梓靠在门框上，并未打算长待。
“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她状态确实好很多，主治医生给的反馈也良好，“他们说你很努力。”
“那肯定的。”若娢握紧拳头，心情仿佛很不错。
她本想催促杨梓别误了正事，可显然，后者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来，是有事吧？”若娢一眼看穿，他们相处这么久，彼此了解也更深，
“我待会儿要见的人是秦珏，他说，想见见你。”杨梓没隐瞒，“秦珏，就是你之前的……未婚夫。”
娢娢知道，他曾经提过。
“他说想跟你正式道个歉。”
杨梓并不排斥若娢见秦珏，再者，若娢车祸后基本没有和外界接触过，而如今，她也痊愈的差不多，不该一直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跟你去。”
若娢想了想，开口回应。
她去病房看了眼娢妈妈，换了身日常连衣裙，便跟在杨梓身后出了门。
地点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晚上八点，年轻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若娢第一次跟杨梓出来，在扫视完周围的一切之后，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她真是，将自己反锁在小世界里，太久了。
“没事的，就是吃个饭。”杨梓握住她的手，传来湿热的触觉。
上楼的时候，杨梓仍是下意识将她打横抱起，
两人进了包厢。迎面传入鼻腔一股浓重的酒气，秦珏已经两大杯下肚。
“秦总久等了，路上堵车。”只待若娢安稳坐好之后，杨梓才开口。
秦珏抬了抬眼，并未在意。
“娢娢，还记得我吗？”秦珏看向对面的若娢，一个多月没见，最直观的变化，是瘦，瘦得皮包骨头，只剩下一层皮。面色枯黄，状态很不好。
若娢从进门起就一直有意无意瞥向秦珏，更确切的说，是小心翼翼，可是这种地方，她好像来过无数次一样。
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杨梓提前跟秦珏提过若娢的精神状态，他见状便也没再多多话。
“不管怎样，还是说句抱歉。”
秦珏的声音沙哑深沉，于心不忍。毕竟，若娢与他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却因他的缘故，白白惹上车祸，变成这样。
……
他们谈生意，若娢是插不上嘴的，她在沙发边安坐了半天，便悄悄离开房间出去透气。
身后，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十几杯下肚。
“我记得，秦总以前是不喝酒的。”
“古人不是说，酒能解忧？”
“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做生意这东西，就跟喝酒一样，人至察则无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