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赵云奕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泊影一顿,惊异之下瞳仁微微放大。她曾经也怀疑过柳不寒,怀疑他是藏在二皇子身边的棋子,但在皇子府那段时间她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是当真是用心为赵云奕做事。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说赵云奕心中受到什么样的震动,就是她也难以相信亲耳所闻。

    “为什么?”泊影替他问道,“这是叛国,你明知道赵成松会做什么。”

    柳不寒正欲开口,却猛地牵动了伤口,激起一阵剧烈咳嗽。待他终于平静下来,已是气若游丝,唇角溢出鲜血,而仰头看向赵云奕的目光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北境战事不定,二皇子不得归朝。殿下需要一场破釜沉舟的战役,换取世人皆知的功绩……”

    话说到一半,他大口喘着气,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余下的话语:“……殿下缺一个机会,我便为您引来,不过是推了您一把。”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仿佛还隐隐透着一丝欣慰。

    “如今的殿下,自与从前不同。”

    赵云奕望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分明相识多年,眼前的好友似乎变得有些陌生,可在眼下的情况下,他又该如何与他相辩?

    他沉默少顷,忽然低声开口:“你知我那一战扬名,却不知当时若不是泊影,我早就……”

    “赵云奕,”泊影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算了。”

    她隐约预感到他想说什么。那刺客的剑正中心脏,眼前的公子已然在生命的尽头,生机被流淌满地的鲜血一点一点带走。让他知晓又有什么用呢?

    赵云奕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可柳不寒似乎从他那未尽的半句话中猜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挣扎着看了一眼泊影,沉默片刻,而后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发不出声,只吐出一口鲜血。他眼神逐渐涣散,似一缕轻烟随时要被风吹散。

    “认罪书,已经备好,还有辽王的罪证。殿下……”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赵云奕,不知何处来得气力,忽然扬起声音神情肃穆:“殿下。陛下。南魏该当是您的。”

    话音戛然而止,柳不寒突然顿住,双眼仍旧盯着赵云奕的方向,却逐渐黯淡下去。

    赵云奕颤抖着伸出手探他鼻息,已察觉不到任何气息波动。

    心口不再涌出鲜血,却也不再跳动。

    赵云奕跪在原地,那只手仍执着地堵在他心口,已经被血色浸染。他沉默着久久没有动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泊影轻叹一声,仰头看了看天色,而后轻轻抬手搭在他肩上。

    “赵云奕,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赵云奕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作。

    半晌,他缓缓抬手覆在柳不寒面上,为他阖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才终于站起身来。目光掠过不远处黑衣人的尸体,赵云奕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有人要我的命,为今日做了十足的准备。不能往回走,山里定还有埋伏。”

    “以你我如今状态怕是难以抵挡伏击,若再想穿过林场,我们未必能在御林军找到之前活着回去。”

    泊影看了看天色。天空阴云密布,比先时更昏暗许多,看起将要落雨。她重新拾起两人的佩剑收好,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下山,我们至少要活着回去。”

    赵云奕从她手中接过佩剑,深深看了一眼柳不寒的尸首。

    泊影轻轻钩住他的指尖,轻声道:“会有人找到他的。”

    赵云奕嗯了一声,垂眸敛下眼底恨意,转过头狠心离开。

    .

    林子里暗了下来,空气中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泊影挥剑砍断眼前杂草枝杈,在前方开路。

    “这里已经离开了林场,应当距离南湖不太远。若是我们来得及,说不定能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山下。”

    她拨开杂草用脚踩了踩根部,半晌等不到回应,觉得有些不对。她回过头,却剑原本跟在身后的人靠在树边,努力强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赵云奕!”

    她匆忙跑过去,搀着他查看他的情况。

    “我没事。”赵云奕强撑着想要站稳身子,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失血过多,他嘴唇近乎苍白,背后几乎已经湿透。腹部与肩头的伤口在打斗中更加裂开,一段箭木还嵌在其中。后背与双臂细密伤口渗出的血迹已经被山风吹干,却又被汗水浸湿。

    泊影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努力撑起他的重量。

    林间不好走,如此一来更是行路缓慢。

    泊影沉思片刻,将佩剑系在他的腰间,蹲下让他趴在自己后背,将他背了起来。赵云奕本欲拒绝,但亦知晓自己难以强撑,这确是唯一的选择。

    成年男子重量不轻,但她此刻顾不上这些,顶起一口气,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要尽快离开山林,入了夜便又是未知的危险。

    泊影背着赵云奕,深一脚浅一脚行在山林中,脸侧汗如雨下。后背热度有些灼人,脸侧呼吸滚烫。

    林间没有路,全靠一脚一脚踩出下山的道路,更不若北境雪地平坦,稍有不慎便会跌倒。

    “窈窈……是我拖累你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息。

    少女的侧颜近在咫尺,他看得见她蹙起的眉心,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坚毅,

    泊影听出他话语中的愧意,顺着他的话说道:“第二次了赵云奕,你可是该背回来的。”

    赵云奕知她有意安慰自己,不由一声轻笑应了声“好”,笑声中却带着些无奈。

    当两人终于穿过山林,走到南湖岸边平坦之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际隐约响起闷雷。

    赵云奕坚持要走,泊影便将他缓缓放下,扶着他向湖边走去。

    南湖不远处坐落着一个渔村,眼下夜色已深,家家户户熄了灯,不闻人声。

    二人在一间最为偏僻的木屋前停下脚步。屋门没有锁,自窗外往进去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泊影抬手敲响了木门。

    夜色深沉,湖边一派寂静,叩门声回荡在夜色中。

    没有人应门,屋中更是听不见任何响动。她又敲了敲房门,仍是悄然无声。

    突然,泊影感觉额角一凉,一滴水珠顺着滑落脸侧。地面低落一滴滴深色印记,夜空开始落下小雨。

    泊影无法,便抬手推开屋门,搀着赵云奕进了屋。

    屋子里没有人,门窗有修补过的迹象,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但屋内东西一应俱全。

    她将赵云奕安置在榻上,翻出屋中紧剩不多的木炭燃起火。火光微弱,但也烘得整间屋子暖了些。泊影又趁着夜色中雨声尚稀,跑出去打了一桶湖水。

    等她刚刚关上屋门,便听得窗外下起了大雨。若是再晚一些下山,只怕两人便要淋湿在雨中。

    泊影帮着他褪去上身衣物,清水沾湿帕子仔细清理伤口。

    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新伤旧伤交织,箭伤夹杂着剑痕,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赵云奕背对着她,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只有耳朵尖泛着不自然的红。

    “忍着点。”

    匕首剜进肩头伤处,一阵剧痛袭来,赵云奕呼吸一窒,咬紧牙关没有吭一声。当泊影刀尖自骨肉中挑出那一截嵌进其中的箭木,两人皆已是满头大汗。

    帕子再次丢回盆中,原本见底的清水已经被血水染上了鲜红。

    泊影翻出金疮药,仔仔细细洒在每一处伤口上。

    金疮药是她惯常带在身上的,藏在袖中的匕首也是。都是保命最后的底牌,如今亦不例外派上了用场。

    她四处看了看,将匕首拭尽,微微侧过身去便要割下衣襟内测干净的衣料,为趴在榻上的人包扎伤口,却忽然感到自己握着匕首的那只胳膊被人扯了扯。

    “不要,不要割袍。”

    赵云奕努力伸手却是虚虚拉住了她,手上几乎无力,眼神却莫名带着些紧张。

    泊影一怔,遂是了然。这人当想起了北境那时,自己雪地里潇洒的一剑。

    “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她不觉有些好笑。

    “安心养着吧。我又不是你,不到万不得已可舍不得割坏我的衣裳,你该知足的。”

    安顿好了赵云奕,她才摘下面具,借着水中倒影一点一点擦去脸侧的血迹。

    屋中一片静默,只有雨声盈耳。雨滴砸在屋顶,伴着碳火焚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便是危难过后短暂的安宁。

    泊影转过头,看见赵云奕倚在床头,目光落在地上不知低头思虑着什么。

    方才清理伤口时便替他解了发冠,发丝垂落脸侧,隐约透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泊影觉察出他心中有事,许是还在想着方才柳不寒的话。亲眼见到自己多年以来的同伴兼好友死在眼前,任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一时间也该难以释怀。

    泊影装作不曾看出,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进入林场时见到了余舟,他当是带人进入林中找你了。若是他寻去崖边见到那样景象,或许还会将二皇子坠崖的消息带回去,叫那幕后之人以为自己得手而放松警惕。”

    “我在崖边给渚七留了记号,他应当能寻到这里。”赵云奕忽然一顿,自思绪中抽离侧目望向她。

    “你如何得知有人要杀我?”

    “远山说的,”泊影冷哼一声,“一群狼狈为奸的东西。”

    “你从苍平赶来的?”赵云奕见她眼下有些乌色,不由心中一阵愧意。“今时又是你赶来相助。是我无用,牵连了你。”

    “二殿下可是南魏的英雄,那般雄韬伟略武艺高强,即便今日没有我也是无碍的。只是……”话到嘴边,她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梗着脖子不去看他。

    “只是我心焦,偏生担心你要过来看看。”

    说完,她又飞快转了话头,好似想要掩饰住自己瞬间的不自在。

    “我既救你这么多次,你可要快些好,否则又该如何算清?”

    许是身上伤痛实在折磨人,赵云奕头脑有些发懵,不曾注意到她片刻的异样。

    “嗯。还不清,那便不算了。我……也不想同你算清。”

    他抬眸望向身边的少女,却见她摇了摇头。“那不行,有些还是要算的。”

    她向赵云奕跟前凑了凑,正色道:“你先前还将剑横在我脖子上,说要杀我,这该如何算?”

    赵云奕一瞬怔忪,明了她提起两人重逢的那一日,眼中逐渐浮现出无奈的笑意。

    “是我不好,误会了你,不该对你那样凶。”

    “你还掐着我的脖子,偏要我承认不是张翠花。”

    “对不住。”

    “你还逼我吃完了整整一叠桃花酥!”

    “我的错。”

    “你还骂我蠢笨,好不识相。”

    “……我曾说过?”

    泊影瞪着他不说话。

    “是我蠢笨。”

    赵云奕目光柔和,听她一件一件说起这些事,心中却渐渐安定下来。

    距离上一次她像这样在他的面前无端使起小性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几乎都要忘记,从前那个雪地中狡黠灵俏的少女窈窈,并不止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在这样一个雨夜,在突发变故之后的夜晚,在意料之外的陌生屋室,和眼前的姑娘一样,承载着那一股熟悉的缠绕心间的情愫。

    赵云奕却忽然沉默了,久久凝望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

    “泊影,若是我终究没能成为站到最后的那个人,你的选择会不会不同?”

    “威震北境的二皇子,竟也会存在这样的顾虑么?”

    泊影洗净帕子沾了清水,抓过他的双手擦拭干净掌心的血迹。

    然后,她停下手中动作,认真地看着他。

    “赵云奕,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也不曾想过第二种可能。

    “但若我不能成为皇后,那便退一步,勉强允你做我的阁主夫婿,如何?”

    赵云奕本做好了再一次被她拒绝的准备,垂眸正欲移开目光,听清她的话却又猛地抬起头。

    眸光瞬时点亮,二皇子顿在原地,怔怔盯着眼前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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