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影一路向南，在夜色中策马扬鞭。

    眼前天际逐渐放明，云层之中朝霞显现又淡去，阴云遮住整片天空，灰蒙蒙的有些压抑。

    一如泊影此刻的心情，几乎要喘不过气。

    当她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南山寻到林场之外，正巧遇上皇帝被御林军簇拥着自林中跑出来。赵淳神色慌张正欲下马，一个腿软站不稳狼狈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场边顿时大乱。

    有人高喊着太医，有进宫不久的妃子惊呼一声“陛下”远远跑过去，裙摆扬起如山崖夹缝中盛开的花，一时间尖叫声与哭喊混杂一片。

    泊影四处张望，却始终找不见赵云奕的身影。

    见余舟率领御林军自林间走出，她赶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抓住。

    “赵云奕人呢？”

    余舟一愣，待到看清来人后面上一瞬意外，而后皱眉道：“二殿下还没有出来吗？”

    泊影心焦，见状不再逗留，策马向林中奔去，身后隐约传来余舟一声令下搜寻。

    天色渐晚，山中阴云蔽日，林子里更是昏暗不清。

    少女孤身渐入山林深处，按捺心中焦急四下张望。林中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偶有山风掠过，激起枝叶摇晃，几声鸦啼更显眼前景象惨淡凄凉。

    草丛中到处散落着黑衣人尸体，是御林军解决的刺客。树干上溅洒的鲜血不知曾属于何人，有些甚至已经凝固发暗。

    但她始终没有寻到赵云奕的踪迹。

    南山林场这样大，山中危机四伏，拖的时间越久，赵云奕便越危险。

    泊影不由想到远山的话，想到离开苍平时候他那副得意的嘴脸，双手不由攥紧缰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北境沙场上活下来的人，她该信他。

    既然不曾寻到踪迹，一切便还未成定数。

    泊影深吸一口气，略微定了定神，催马向山林深处走去。

    忽然，远处传来细微响动，好似有人在林间逃窜奔跑。泊影不曾停留半刻，当即循声奔去。

    马蹄声声踏过深林，载着少女一跃而出。

    黑衣人拔剑正欲冲向树下男子，余光中瞥见一匹高头大马冲出树影。骏马前蹄扬起正向他踏来，黑衣人来不及收手闪避，登时被踢中胸口。刺客重重摔倒在地，后脑砸中树干昏死过去。

    泊影坐在马上，回头望向树下的男人。

    白途死里逃生大口喘着粗气，抬眼望向马背上的少女。他身上沾满了杂草与泥土，混杂着剑伤与点点血迹。

    泊影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他，皱眉问道：“赵云奕在哪里？”

    白途一瞬愣怔，而后顿时恍然大悟：“你是那位渡影阁主……”

    “赵云奕在哪里！？”泊影没有时间与他多言，扬声打断他的话。

    白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泊影面露怀疑，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树下的男人，暗含警惕。

    “今日之事……”

    “与我无关，”白途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仰首望向她目光坦然。

    泊影不语，目光犀利盯着他的脸。

    白途目露无奈，只得又开口说：“我发誓，今日之事我一分一毫也不知情。阁主你也看到了，若不是你出现及时，只怕我便要命丧于此。”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泊影沉声道。

    她看着白途，目光落在他被鲜血浸染的衣摆。他踝间似乎受了伤，又强撑着不曾表露，撑在地上的手痛得有些颤抖。

    见泊影盯着伤处，他有些赧然地缩了缩脚，却又因痛顿时停住。

    泊影皱了皱眉，忽然问道：“会骑马吗？”

    白途微微一怔，答道：“会。”

    泊影当即翻身下马，大步跨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近乎粗暴地扯着他推上马背。

    白途刚刚坐好，侧身对着泊影拱手弯腰作揖。

    “多谢阁主出手相救，阁主今日救命之恩，白某没齿难忘。”

    泊影冷眼望着他。“你最好祈祷赵云奕安然无恙。我能救你，便能取你的命。”

    白途郑重点了点头：“阁主，我发誓对今日之事毫不知情。但回到临安一定查清真相，给阁主与殿下一个交代……”

    不等他说完，泊影抬手在马臀上重重拍了一下，顿时打断了他的话。

    骏马载着白途奔向林场边缘方向，泊影头也不回，执剑朝着山林身处跑去。

    夕阳穿过云际，似有若无地笼罩整片山林。

    泊影拨开枝叶行走在林间，耳边只剩下踏过草丛的沙沙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前方似乎不久前经历过一场追杀。路边散落着黑衣人的尸体，已经没了呼吸。

    突然，她脚下传来咔哒声响，似乎踩到某个硬物。泊影低头看过去。

    脚边是一支箭，却只剩下箭羽，似是被人从中间拦腰砍断。再前行几步，杂草中央落着一支箭镞。

    泊影心中一紧，抬眼向前望去。

    林间长满了杂草，明显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草叶上、泥土边溅上血滴。

    是赵云奕吗？泊影隐隐有些心慌，顺着打斗的痕迹向前跑去。

    眼前的路好像格外漫长，或是因她太过心急如焚，恨不得将整片山林翻个底朝天。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音，泊影抬眼自草木间隙望去，终于看见了失踪许久的二皇子。

    赵云奕被人围困在山崖边，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

    泊影来不及所想，举剑跃出林间径直冲向前方的黑衣刺客。

    刺客听见身后动静当即便要回头，但还不及转身迎击便被身后人一剑刺中。

    包围圈出现缺口，黑衣人被突然窜出的少女打乱阵型，匆忙分散应对。不过短短瞬间，泊影便杀到了赵云奕的身边。

    在她冲上前来的第一刻，赵云奕便看清了来人。瞥见少女颈侧一抹暗色，他心头猛地颤了颤，手中剑更握紧些。

    崖边两人背对着背，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招一式间极为默契，仿佛嵘城那一夜再度重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管是泊影还是强撑许久的赵云奕，此刻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眼前黑衣人轮番冲来，他们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应对。

    或手起剑落，或闪身躲避。两人在崖边游走，已经不记得短短时间里剑下结果了多少性命，又有多少刺客如那匹枣红马一般，将自己葬送在山崖。

    终于，泊影用尽余力掷出手中剑，刺进最后一人的心口，崖边终于归于无声。

    血腥气被山风牵走，满地鲜红将山谷春日染成了深秋。

    长剑脱手坠落地面，赵云奕踉踉跄跄走向泊影，颤抖着手抚向她的肩头。

    “你，你受伤了？”

    泊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是什么模样。

    昨夜那一剑溅出的血迹还留在肩头，衣袖之上已呈现出暗色甚至有些硬，她却浑然不觉，满心都被远在山中的人占据。

    “不是我的。”

    泊影摇摇头，正要在说些什么，忽然余光瞥见林中划过一道寒光。

    赵云奕目光一凌，蓦地抬手将身边人推了出去。

    身后就是山崖，他不及躲避被一剑刺中腹部，整个人失了中心向后仰去。

    脚下一空，身体瞬间腾空，他只来得及抬手紧紧抓住悬崖边缘，努力撑起整个身子的重量不让自己掉下去。

    “赵云奕！”

    泊影一声惊呼便要冲过去，刺客剑光一横迎上来，被她闪身躲过，迅速回身踢中后脑。心中怒意翻涌，她侧身夺过刺客手中剑，一剑扎进他的腹部。

    黑衣人被一脚踢开，她丢下剑片刻不停转身跑去崖边。

    泊影向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赵云奕的手腕，努力想要将他拉上山崖，全身都在颤抖。崖边碎石向下坠落，赵云奕一只手由她拉着，一只手用尽全部力气撑起自己往上爬。

    腹部鲜血汩汩，肩头痛楚几乎要感知不到。

    泊影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口吐鲜血的刺客，此刻已经踉跄站起，无声捡起了脚边的剑。

    就在他将要攀上断崖之时，泊影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当心！”

    赵云奕目光瞥见黑影，在她耳边喊道。

    泊影不肯松手，回头抬手便要接下白刃。寒光迎面袭来，她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褐色身影。

    噗呲一声，长剑刺入身前人胸膛。

    赵云奕以为是她受了伤，心头一震，瞬间爆发出一股力气翻身攀上山崖，摇晃着站起护在她身前。

    此刻泊影已经看清那个冲上来的身影，心中一阵惊诧。

    是柳不寒。

    他不知何时进了山林，又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眼见杀错了人，拔剑便要再冲过来。短短片刻已经让赵云奕得了机会。他闪身躲过沾血长剑，一脚踹在黑衣人胸口。刺客不及躲避，长剑脱手坠落山崖。

    待二人匆匆奔向倒地的柳不寒，才发现那一剑正中心口。

    胸口剧烈起伏着，鲜血汩汩自伤处涌出，已是无力回天。

    “为什么救我。”泊影缓过神来，眼中惊色尚未散去。

    她与柳不寒接触不算多，但也能察觉到此人微笑之下对她隐隐的抵触，更是从未想过有一日，柳不寒会为她挡剑。

    “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做于殿下无益的事。”

    说罢，柳不寒微微偏头望向赵云奕。

    “殿下让我查的事情，早已有了结果。”

    赵云奕摇摇头，双手按在他的胸口，妄图堵住剑伤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双手被鲜血浸染，但他的努力显然只是徒劳。

    “不急，回去再说。待到回去之后……”

    “是我。”

    他的喘息声遮盖了话语，赵云奕不曾听清，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

    柳不寒胸口剧烈起伏着，似强忍着痛楚保持清醒，口中吐出的话语断断续续。

    “将你的消息，透露给……皇长子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