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远山片刻不停，挥刀向着泊影冲过来。
泊影目光一凌，一把推开正欲抵挡的千里，拔剑迎击。
刀与剑狠狠相撞又迅速弹开，刺耳声响回荡在夜色中，立刻又被下一瞬撞击覆盖。
风声萧索，春寒料峭，夜风掠过树林激起一片沙沙声，融进刀剑鸣响。
但泊影感觉不到寒凉，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双唇不禁抿紧。
远山的刀法在阁中本就堪称一绝，许久不曾正面对上，如今又是愈发精进。迎面劈来的刀锋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进退之间变幻莫测。
阴云遮住天际月光，夜色深沉搅扰视线。泊影捕捉着破空风声，出剑挡住他的每一次袭击。
纷乱寒光令人眼花缭乱，蓬勃杀意在一招一式间弥漫开来，短短片刻便是数十招交锋。
迎头劈来的身影来势汹汹，泊影步履稳健身形灵活。抵御，躲过，迎击。长剑破空划过幽幽银光，宛若游蛇魅影，似欲刺穿黑夜。
夜色漆黑，几乎看不清场上两人。方依稀分辨出轮廓，又在下一瞬寻不见身影，只余刀剑光影交织在黑暗中。
银色鬼面飘浮于深夜，一瞬闪过又一瞬出现。
是鬼魅与恶兽的争斗。
远山突然出现在渡影阁，本就是为了杀她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而当他真正对上戴着鬼面的少女，却接连失手，寻不见破绽。
场边全是围观的暗阁杀手，所有人都盯着这一场阁主之争，他不由开始心气不定，攻势逐渐变得急躁。
见泊影冲到近前，他怒吼一声扬刀劈过去，泊影匆忙侧身闪避，躲过刀锋却将脖颈暴露于他腕下。
破绽！
远山心中一喜，找准破绽登时向她颈侧砍去，下一瞬目标却闪身不见。
远山一怔，忽然察觉身后有异，赶忙回身欲劈，但不等刀锋割破皮肉，他忽然感觉手腕一阵发麻。
鬼影踢中他的手腕，弯刀瞬间脱手，自夜空坠落扎进地面。
长剑刺向心口，却在一寸处停下。
远山怔怔看着悬在胸口的剑尖。她本可以刺进她的心口，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停了手，但胜负已定，即便是他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沉默片刻，望着面前执剑相对的少女，忽而一声长叹。
“是我输了。”
场边众人分辨出结果，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与掌声。泊影敛了周身杀意，缓缓垂落长剑后退两步，却仍旧警惕望着他。
黑暗中的男人一声苦笑，叹道：“窈窈如今这般厉害，叫我险些都要忘记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大。”
说着他用手比划的一下，动作顿在那里，好像当真透过夜色穿过时光，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孩。
“你是第一个出生在渡影阁的孩子，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一点点大的婴孩，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劲。
“后来看你逐渐长大，小大人般的孩子口口声声唤我远山叔，让我教你刀法。路尚且走不稳，舞刀弄剑却一招一式极有天赋。当时我便知道，这个小姑娘终有一日会成为大人物。你父亲也是这样想的，盼着你能够挑起渡影阁的担子。”
他看向泊影，忽然叹息般笑了一声，目光中有些怀念。
“如今窈窈长成大姑娘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泊影沉默听着他的话，身形一顿，迟疑着向他走去。
“远山叔……”
远山眼中划过一瞬精光，猛地向她扑过去。
“泊影！”场边传来一声惊呼，千里急忙冲上去。但两人相距太近，他又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拦住。
男人出手袭向眉心，泊影没有躲开，抬手便要阻挡。
微弱银光自眼前一闪而过，泊影感到手臂一阵刺痛，瞬时后退躲开他下一瞬袭击。但银针已然刺破手臂，血珠在黑衣之上悄然晕开。
下一刻，远山被清露等人团团围住。黑衣刺客举剑不断靠近，远山却毫不在意，仿佛察觉不到逐渐逼近的杀气，只盯着不远处的泊影，忽然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容。
“没有人抢走我的阁主之位。”
方才慈眉善目的长辈模样荡然无存。人群中央的男人目眦欲裂，眼中红血丝相隔甚远也清晰可见。狂笑声响彻夜空，近乎疯狂，半晌才渐渐消散。
“从前居于你父亲之下便罢了，好不容易熬死了老的，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配踩在我的头上？既然你不识相偏要挡我的路，就别怪我对你下手。”
他盯着不远处捧着手臂的泊影，忽然扬起手中银针晃了晃。
“这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毒，就此一瓶，一滴便能毙命。放心，你会死得很快，但很痛苦。”
说罢，他张开双手看向四周，面色自得地缓缓转了一圈，
“泊影落败，死期已定。从现在开始，我便是渡影阁阁主！”
周遭鸦雀无声，清露等人仍旧执剑围拢在他周围，不曾因为他的话语后退半分。场边暗阁杀手面色各异，无一不紧紧盯着被围拢在中央的男人。
千里挡在泊影面前，愤怒地对着他吼道：“落败的人就该是你，若不是阁主手下留情，你如今已是一具死尸！远山，交出解药，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场边不善的视线聚集在远山身上，他竟有些沉浸其中，仿佛被一道道视线当作是某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桀桀笑道：“年轻人还是幼稚，各凭本事的事情，阴招阳谋有何分别？弄来毒药就是为了杀人，杀人者何必妇人之仁？我又怎么会有解药那种东西。”
说罢，他转向泊影，忽然收敛了笑声。
“小窈窈，叔再教给你最后一点，面对任何人都要时刻保持警惕。希望你下辈子能记住。”
泊影没有说话，目光将他的每一瞬神情看在眼中。比起拦在身前的千里，她却显得格外镇定。
她轻轻抚过手臂上银针刺破的地方。伤口不深，已经摸不出来，也不再渗出血珠，只有些轻微的痛感。
“你确定那是毒？”泊影漠然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缓缓开口。
远山一愣：“什么意思？”
迎上少女逐渐有些嘲弄的目光，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举起银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似有若无的果香掠过鼻尖，远山顿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瞪着夜色中的女孩。
泊影遥遥与他对视，唇边染上一抹讥讽的笑意。“若不是我给了你机会，就凭你也想伤到我？”
离开峥州之前，绿烟一路将她送到城门口。
“如今远山没了后路，一定不会放过任何针对你的机会。我已经悄悄调换了他身上的毒药，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但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泊影，你千万要小心。”
绿烟牵着她的手再三嘱咐，眼中盛满了担忧。
“你耍我？”远山喉间挤出含恨话语，当即便要扑过来，却被围在身边的清露等人霎时挡下，按在地下挣脱不开。他跪在地下不甘地瞪着泊影，双眼红得好似染了血。
泊影缓缓走近，站在他的面前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远山，我坐在这个位置上，靠的是我的本事，与年岁无关。我知你心中一直不平衡，但看在你是长辈的面子上，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尊重。活了这些年岁还是看不清自己，技不如人却仍旧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又偏偏没有能力打败我。论活得窝囊这一点，我确实不如你。”
远山瞪着眼睛怒视着他，双目好似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化作利器刺向面前的少女。
但下一刻，他却忽然笑了。
“你想激我，可惜我不会上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朝中的合作者是谁吗？那我便告诉你。”
泊影目光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只看你信不信。”远山阴阴笑了两声，眼中闪着精光。
“你应当已经猜到，我自很久之前便开始为白途做事。但我的合作者，不仅仅是国师，国师的盟友，也不仅仅是我。”
说着，他目光中露出轻蔑神色。
“我与你不同，可不若你那般胆小不成器。既然要博前程荣华，那便要博一个大的。
“你以为，最想赵云奕死的人是谁？”
泊影沉吟少顷，忽而目光一沉。
“皇帝？”
远山不置可否，忽然抬头看向天际，诡异一笑。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皇帝组织的春猎便要开始，你那个二皇子，活不过今日。”
泊影心中一震，指尖微微一颤。她紧紧盯着远山的神情，见他一脸悠然模样，直觉他的话语不似作假。
与赵云奕分开几日，今夜才匆匆赶到苍平，她尚不曾得知临安的消息，更来不及去信二皇子府。远山的话或许是为了乱她心神，但若他所言为真……
泊影忽然转过头看向千里，顾不上旁人在场问道：“可曾收到临安来信？”
千里知道她在想什么，面色严肃摇了摇头。“不曾，但今日春猎不假。皇帝临时起意要前往南山。”
泊影目光一滞，莫名开始心慌。想到赵云奕许会遇险，她心中顿时有些按捺不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叛徒远山关起来，打断他的右腿。余下的等我回来处理。”
千里应了声是，她便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远山被清露几人拖拽起身，突然看着她的背影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夜色中，激起人心中一阵怒意。
“原来那个皇子当真是你的姘头！可惜了，苍平到南山少说也要花上一日时间，足够让你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泊影身形一顿，忽然回转过身，大步向回走去。远山不明所以，不及反应便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长剑出鞘，剑锋划过喉间瞬时割开，顷刻间鲜血喷涌在夜色中。
泊影微微侧过身。鲜血溅洒在脸侧、在身侧。
血迹渗进银面上的深黑纹路，渐渐滑向她的眼角，脸侧血迹顺着下颌轮廓滴下，将夜色下的鬼魅少女衬得格外可怖。
催雪适时牵来红鬃马，泊影翻身上马，抬手随意将脸侧鲜血一抹。
她瞥了一眼倒地尚在抽搐的男人，声音冷漠。
“丢进山喂狼。”
说罢，她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向南奔去。身影融进夜色深沉，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