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冉府的门房都还睡眼惺忪，就听见有人在叩门。他一瞥，见到个穿青衫的学子，到觉得稀奇。他家公子跟学院里的书生交情都比较一般，关禁闭的这些日子也没见哪个学子上门来拜访。
常逢春有些拘谨，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没有打算进去，只是拜托门房将一个小包裹转交给冉檐飞。
“这是何物？”
门房上手轻轻摁了一下包袱皮，触感像是书本一类的东西。
“一些他从前放在我这的东西……”
还有一点可以算作礼物的东西。
门房收下后，常逢春就转身往书院走去。在上课之前，他还有活要干。
“逢春来了，正好把这堆带过去。”
方公儒抬头跟常逢春打了个招呼，抱起了地上厚厚的一沓火花报号外，递给了对方。方公儒是少见的木系，和常逢春是邻班。两人一人抱了一怀报纸，往班上去了。
袁心静说动了院长订购报纸，如今火花报每有新刊发送，书院的学子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
木系班上人比较少，现在到的基本上都是京外来的寄宿生。他们翻看着火花报的号外，讨论起来。
“这金家女子也真是惊世骇俗，敲鼓状告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登报发出来。”
“不止如此呢，这背面还说了欢迎投稿倾诉共同的伤痛，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说？”
“这金家女还真是剽悍，方公儒，你在京城长大的，你们京城的女子都是这样吗？”
方公儒原本默默地在每张桌案上都摆上一张号外，忽然被叫，他的手一顿。
“我的所见所闻无法代表全京城的女子。不过，彪悍难道不应该是种夸奖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来说话？”
方公儒想起了自己那格外乐观坚韧的母亲。如果不是母亲足够彪悍，他们娘俩早就被亲戚们击骨敲髓，连渣滓都不剩了。
“还有，她不叫金家女，她有自己的名字的，白纸黑字在上面印着，她叫金思巧。”
方公儒的声音不大，但却显得格外认真。这份不合时宜的执拗叫其余人发懵。
“看来你很同情她啊……”
说话的人讪笑了一下，想含混过去。
方公儒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寻找着准确的词汇。终于，他找到了。
“我没有资格那样自以为是地同情她……”
方公儒注视着号外上的每一个墨字，这里的报纸中说不定还有他印刷出来的。
“但我敬佩她。”
其余人先是面面相觑，再齐齐看向已经继续发起报纸的方公儒，脸上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
戴着面纱的侍女左顾右盼，瞅着周围没人，就赶紧从袖子里抽出一封薄信，飞快地投进了绿邮筒里。
做完这些，侍女就快步跑开了，路过了好几条街，她才钻进了一辆马车。
“放进去了吗？”
不知哪家的小姐赶紧递上了叠好的衣服。
“放进去了，小姐放心吧！”
侍女赶紧掀开面纱，换了一身衣服。马车绕着城区转了几圈，才回到了家。
阳光照进窗子里，打着地铺，睡得歪七扭八的姑娘们才被晒醒。她们为了赶着出号外，几乎是三更才睡下。
“我去看看邮箱，希望今天有来信……”
吴曼娘连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披上衣服往楼下去了。
金思巧坐起来，脑子还不大清醒。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耳边是刘芳菲洗脸时发出的撩水声，一下又一下，缓慢得像是冲上沙滩的潮水。金思巧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去看过大海。她闭上眼，想象着咸湿的海风贴过她的脸庞。
楼下忽然炸开一声怪叫，金思巧蓦然惊醒，手脚并用爬到了窗边。大开的邮筒旁一个人都没有，木制的楼梯上传来兴奋的脚步声。
罗蕴莲一抬头，就看见吴曼娘抱着满怀的书信挤了进来。
“邮箱……爆了！”
吴曼娘的眉眼夸张地展开，其余三人在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她们将所有的书信都放在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被褥上。四人又一起下去搜寻了一遍邮箱，带回了所有的信件。各色书信像小山一样堆起来。
“……我最开始下去的时候还看到有个人躲在树后面，但我一走过去她就跑了。我们是不是得多建几个隐蔽一些的邮筒？”
吴曼娘眼疾手快地分拣着信件。里面大部分都是投给树洞栏目的匿名信，少部分则是时文和笑话的投稿。兴许是受了编辑们奇葩笔名的影响，这次投稿的人也都用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笔名：圆者致方；平顶山笑笑生；油炸小鱼……
金思巧帮着吴曼娘处理匿名信，点了点头。
“对，我们可以再做几个小邮箱，往各个熟悉的书坊和店铺那都放上。”
罗蕴莲看着寄来的时文，抬头说出了不便之处。
“确实应该加增，但如果这样，我们就得派人去专门收集回来。我们的人手有限，额外增加的邮箱不能太多。”
刘芳菲挑出两封想打广告的信，收到了自己这边。
“我们可以雇人来收。”
其余三人都看向了刘芳菲。
“你不是才说要省钱吗？”
刘芳菲嘿嘿一笑。
“那不是之前只有文具店和冉记书坊那边的友情赞助嘛。但是现在……我们有新的赞助商啦！”
刘芳菲将信里写的广告费特意指出来给大家看。报价最高的是白虎大街上的丝绸铺，愿意出三十五两白银买下期火花报的广告版面，用来宣传铺子里新出的新花色锦缎。
拿到赞助费的编辑们在第一时间加装了五个小邮箱在大街小巷的隐蔽之处。尽管如此，绿底红字的邮箱对有心之人来说仍然是好找的。想要投稿的人们能够更加方便地装作路过，匆匆投完信就离去。
除此之外，编辑部还特意到文具店请人帮忙专门收信件。米芽看到招娣躲在门边时不时好奇地看着编辑们，就推荐了她。
“既然要收集信件，正好可以把这个带去用。”
米芽说着，货架上拿出一个墨绿色的斜挎布包，给招娣装备上。
“店里上新货了？”
刘芳菲好奇地走过来，跟米芽探讨起挎包的细节来。她算数好得很，没多久就心算出来了成本和利润，
米芽在裁缝铺做了那么多的包，早就对各种版型烂熟于心了。她这段日子打了版，将剪布片这类零碎的活分包了出去，很快就推出了文具类的包包：小到笔袋，大到双肩书包，都相当实用。
刘芳菲捏了几下双肩包，又在米芽的劝说下上身试了一下。
“这包真结实，咱们也得买一个，出去采访的时候正好可以背着。”
罗蕴莲也说好。米芽给打了八折，帮她们包了起来。
“我想要这个存钱罐！咱们可以在里面存钱！”
吴曼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茶几上的几只陶瓷招财猫。那是米芽心血来潮去找人烧的，前两天倒是被一个店家买走了一只，说是要放到柜台上当装饰。招财猫的里面是空心的，猫脑袋后面有塞铜钱的窄口，而底座上则有个用软木塞堵住的圆洞。
“挺好的，就算没钱放进去也能装饰桌面。”
刘芳菲瞅了眼标价，倒是觉得不贵。比起那些精致的瓷器摆件，这已经算是相当平价了。刘财务批准了吴曼娘的申请，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罗蕴莲仔细瞧了储墨钢笔的样品，有些爱不释手。但是看了一眼价格，罗蕴莲还是打算先放弃。编辑部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她并不觉得有了赞助商就能松懈下来。她们四个的私房钱都归到了编辑部账上，有大额开支都要互相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
金思巧眼尖地瞧见了罗蕴莲的一举一动，她朝着玩闹着的吴曼娘和刘芳菲望去，那两人也马上反应过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罗蕴莲还在文具店里慢慢逛，店里的活页夹实用又便宜，她准备多买一些回去整理重要的资料。
米芽要煮奶茶，金思巧跟着她走到店后面去。
“店长帮我们也做一支储墨钢笔吧，笔上就刻‘云莲阁主’四个字。对了，这事千万别让蕴莲知道，到时候我上门来取吧……”
金思巧凑到米芽耳朵旁边轻轻说，米芽点点头，不由偷笑。
“这个花纹的衬布怎么样？”
米芽拿出一块做包剩下的布头，上面是白绿色的水芙蓉，可以用在钢笔礼盒里。
金思巧和米芽相视一笑。
－
罗府里，七八个半大的女孩子坐在水边的亭子里练习书画。她们都是罗浮收留的女孩子，也是罗浮的学生。她们每天用半天练习画画，用另外半天在府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内院里，窗户大敞开。繁盛的桃花充盈着整个窗户，梢头探进室内，粉色的花瓣掉落到了罗浮的手边。
罗浮熟稔地握着鹅毛笔，在纸上三两下勾勒出两段桃枝。
她轻快地放下鹅毛笔，慢慢观察自己的笔触。
“我喜欢这张。”
牡丹走到了他的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画上女人脸庞的伤疤。只有伤疤用了红褐色勾画出来，而其余地方都是墨色。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