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蜡烛就快烧尽了，霍玉书便点燃了一根新蜡烛，放到了韦盼儿的蒲团前。

    烛火微弱的温热烘得韦盼儿眼眶发热。她没想到当自己说完了一切后，霍玉书仍然温和地对待她。

    “你那时的火是蓝色的，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你的异能未经锻炼，火的范围并没有超过房屋。大范围的异能火是赤红色的，这是他人所为。然而，你确实杀死了那两个人，不过我认为这是正当防卫。”

    “方玉的律法上写着，在受害者受到情节严重的不法侵害时，受害者为保全自身而反抗对施害者，致使施害者重伤甚至是死亡，不追究受害者的责任。但是，这是偏向于保护男人的律法。女人反杀男人，侄女反杀大伯，只会被那群老学究说成有伤风化、大逆不道。你会被羞辱，被流放，甚至是被砍头。”

    韦盼儿仰起头，脸颊上淌满了泪迹。

    “所以，从现在开始，那两个人就真的死于无名大火。”

    韦盼儿怔怔地看向霍玉书坚定的双眼。

    “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健康地、有尊严地活下去。我希望你在经历这一切之后仍然拥有去相信别人的能力，能够珍惜和发挥自己的火焰来保护世界上数不胜数的弱势者。”

    －

    青龙大街上被大火烧出来了一大片黑漆漆的废墟。如今这片废墟已经被清理成灰乎乎的平地了。红色的麻线拉开，拦在了最外边。工部的人员测量了好几遍，终于汇总好了数据。

    柏雪举着火把，火光像是一朵深海中忽然上浮的水母。黎安接过冉玲珑递过来的记录簿，仔细翻看起来。

    “今日从头到尾排查了一遍这块地的情况，确定了之前讨论的防火墙是可以加上去的。因为设计的是高楼，地基的挖掘和土石的搬运恐怕要多耗费些时日。要在立夏前盖好第一栋楼，恐怕还需要公主多支援些人手。”

    冉玲珑在心里自然是希望公主能给她派些会异能的。控制术练得好的土系异能者，一个人半天就能挖出一个巨型大坑，能顶二三十个没异能的普通人干一整天。

    “国霖卫的大部分人得去巡逻，每日抽一个小队来给你们帮忙。再从本宫私库里拨出一笔经费，你们用来招工人。不过这样还是太慢了……”

    黎安在火光下踱步，眼睛在设计部的各位官员脸上扫来扫去。大部分官员都是青年人，多半成家不久，倒是有那么两三位已经两鬓生雪，应该都有孙儿了。

    “京城里现在有多少念异能科的学子？”

    黎安忽然问起来。

    设计组的人们一合计，给了个大概的数。

    “约莫现在在校的……五六千人总是有的。再加上那些没通过异考，毕业后两三年内没寻到官职也没找到其他营生的，说不定能过万。”

    “那就足够了。明早颁布诏令，灾后重建项目开放实习名额，欢迎广大异能科学子报名。实际工作量可以记录在档，作为异考录取和官职授予时的重要参考。实习工作量没到一定标准的学子，不予毕业。”

    “政令一出，肯定有不少人想雇人代刷实习，所以监管一定要跟上。你们要设立监督人员，审核真正工作的人是谁。鲁班坊里不是出了异能测量手镯吗？让他们运一批过来，给每个实习的人都戴上。最后要核对完异能数据才能给实习证明盖章。书院最好派带班老师组织土系班级参加实习。勤于实习的老师可以增加晋升资格，表现突出的可以为家人请诰命。”

    黎安站在空地上，望着用白色粉末划定出来的布局，心中升起万丈豪情。

    “本宫要建造出方玉最值得称道的学校。”

    回宫的路上，夜幕黑沉沉的，残月不甚明亮。

    马车里，黎安闭上眼睛想事情。柏雪悄悄捂着嘴，无声地打了一个打哈欠。

    “回去了就赶紧去休息吧，藏经阁那边不用你侍候。”

    黎安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柏雪赶忙规规矩矩地坐好，有些受宠若惊。

    “是。”

    黎安不再说话。柏雪觑了她一眼，耳边只有车轮滚动和马蹄踏街的声音。

    马车驶过了静灵池。

    白虎大街上，金家的仆役在路上来回搜寻。脚步声一过，小巷子里的两道人影就赶紧蹿动起来，往巷子深处跑去。

    “那前面有个柴火棚子！”

    吴曼娘用气声说着，身后的金思巧也加快了脚步。两人一股脑地窝进柴火堆里，脚边还堆着好几个熬药的瓦罐。

    “他们是不是走了？”

    金思巧后怕地把脚也缩起来，整个人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没声了，应该走了……你的腿怎么样？”

    吴曼娘在黑暗中摩挲到金思巧的膝盖，只听见金思巧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折了吧？”

    吴曼娘焦急地松开手，不知如何是好。

    编辑部三人兵分两路，刘芳菲和罗蕴莲从正门进了金府，拖住了金家主母。而吴曼娘从后墙翻进去，摸到了金思巧上锁的房间。她从窗子外面跳进去的时候，金思巧已经用打碎了的瓷片割破了绑手的绳子。两人都大喜过望，抬腿就准备开溜。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有了动静。将金思巧骗过来的侍女彩韵过来送饭了。

    两人都以为要完蛋了，谁知彩韵赶紧关上门，让她们俩快跑。

    吴曼娘带着金思巧翻墙逃走，可金思巧不会轻功。吴曼娘只好让她踩在自己身上爬上墙，但金思巧没坐稳，还没等到她到墙外接应，就直接从墙上掉了下去，杵到了脚。

    “没事，只是扭着了，有点疼。不知道彩韵怎么样了……我才知道我娘连她都骗，所以她当时才着急忙慌地叫我回来。还有芳菲和蕴莲，我娘肯定会抓着她们两个不放。”

    金思巧抱着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上，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别担心，她俩机灵着呢。你娘最多也就骂几句。编辑部暂时不能回了，我们现在得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去才算是不辜负她们。你的脚不方便走动，我等会背着你跑。”

    吴曼娘给金思巧顺着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吴曼娘知道金思巧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包括金思巧还没来得及告诉罗蕴莲和刘芳菲的事。

    “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如果我们能跑出去，我就去报官。如果我没能跑出去，就请你帮我报官。我要让那个人和他的同谋们付出代价，哪怕要用燃烧自己作为交换。”

    金思巧握紧了吴曼娘的手，湿润的眼睛在昏暗的柴火棚里泛着冷光。

    “你想好了吗？你会被全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人指指点点，那样也没关系吗？”

    吴曼娘的声音颤抖着。

    金思巧不答反问。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

    吴曼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知道。所以，没关系。”

    金思巧露出了笑容。

    棚子外的徐妙杏顿住了脚步，用余光瞥见巷口有人影晃动。她不动声色地掉了一块柴火，发出了明显的声音，棚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走进棚子几步，装作没看到似的拿了几块柴火。巷口的人瞧了她一会儿，很快就走了。

    徐妙杏蹲下来，将烛台放到自己的胸口前，好让两个充满戒备的年轻姑娘看清楚自己的脸。

    “我是这家医馆的大夫，我叫徐妙杏。”

    借着烛火，金思巧看清楚了徐妙杏眼尾活过来的纹路，这是一个和她母亲同龄的妇人。

    徐妙杏没有过问她们的身份，只是向她们的腿脚看去。

    “你们有人受伤了吗？”

    －

    夜已深了，米芽还很兴奋。

    店外的动静她还毫不知情，她只是在为自己租到了个非常令人满意的工作室而高兴。

    米芽和冉玲珑合伙开的印刷厂还为竣工，但是印刷订单越来越多，米芽实在等不了那么久。因此，她准备先租个工作间过渡一下。

    多亏甄奇认得的人多，她发动了邻里关系，还真寻摸到了一间没租出去的宽敞大杂院。那院儿的主人家在大火中去世了，继承家产的旁系亲属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就想快些将房子租出去，报的都是实诚价。

    米芽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去看了房子，发现房子坐北朝南，屋里白天亮堂得完全不用点灯。而且因为不久前还是有人住，房子还算干净，打扫的任务并不重。

    米芽当即定了下来，迅速交钱过契，喊来人手趁着夜色就把大部分印刷机搬到了新的工作室里。她还在两个小房间里铺了床单被褥，可以用来供印刷的工作人员临时休息。

    “这屋里不剩什么蜡烛和灯油了，赶明儿我买些放进来。不过得放到防火的箱子里，不然多少有些危险。”

    米芽嘀咕着要干的事情。

    甄奇锁好了门，帮米芽把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这钥匙还得多配几套，总要给常公子他们一套。”

    米芽一拍脑袋。

    “对对！差点就忘了，我这记性啊……”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哪里传来了若隐若无的乐声。米芽心情畅快，也跟着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