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大街临街有家飘香面馆，店门不大，但地段不错，占着三座书院附近的风水宝地，平日里生意一贯不错。
此时正值午饭的饭点，面馆外面都摆了好几张桌子，富家小厮书童和贫家子弟都忙着吸溜面条。氤氲的雾气袅袅上升，攀上二楼的窗子，叫饥肠辘辘的刘芳菲下意识地猛吸一口香气。
然而，罗二小姐罗蕴莲跟吴曼娘还在激烈地讨论，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
“我们不是说好了是印刷诗文吗？为什么现在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罗蕴莲向来都是严格按自己的计划走的人。一旦事物的发展偏离了她的规划，她就会变得极其不适应。
“我去问了文具店的店家，人家说了我们现在没办法马上印成小册子，要想快就只能选这种宣传单式的。再说了也不是不印诗文啊，就是不一次性都印出来，我们多发几期报纸就好了。”
吴曼娘解释到后面也着急起来。
“可这样不就沦为市井谈资了吗？那并非是我们的本意啊！”
罗蕴莲抿着唇，寸步不让。
“哎哟喂嘞，别那么死板嘛……”
吴曼娘暴躁地抓了抓头发，火气蹿上来了，但最后还是放轻了语气。
这两人眼瞅着就要爆发一场更激烈的争吵，旁边的金思巧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如何劝阻。两人正要开口，就听见一声肠鸣。
刘芳菲无奈地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小肚子，好笑地看向都不退让的两人。
“不管怎样，咱们先吃饭行不？看在是我找的地儿的面子上，行行好，我快饿扁了！”
争吵暂停，侍女去楼下端了面上来。四位出身各不相同的小姐关上门，都窝在小小的会客室里吃面。
罗蕴莲坐在椅子上，端着阳春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金思巧怕烫，把自己的清汤杂酱面搁在椅子上，轻轻吹凉。
吴曼娘和刘芳菲就没那么秀气和讲究了，她俩撸起袖子，盘腿凑在矮桌，兴奋地搅和起面来。一个是油泼辣子面，另一个是素椒干杂酱面。她们吃得满头大汗，直呼过瘾，什么烦恼事都甩到身后去了。
她们四个性格迥异的姑娘能凑在一起，纯属机缘巧合。
吴曼娘和金思巧的爹都在礼部任职，她们是实打实的发小。所以当想要组队的时候，吴曼娘第一个就邀请了金思巧。金思巧敏感温柔，她看罗蕴莲是随升迁的父亲初来京城，融不进京城闺秀的圈子，便也邀请了她。
与此同时，吴曼娘又拉来了自己的新朋友——京城商户的庶女刘芳菲。这两人相识也纯属误打误撞。吴曼娘早年死皮赖脸学过一招半式，有天在大街上看到小扒手摸人钱袋，便追出去三条街，终于拿回来了钱袋。不过袋底破了个洞，钱掉了一路，早就不剩什么了。但是钱袋的主人刘芳菲很是感动，遂请恩人吴曼娘吃面，二人意外发现彼此格外合得来。
四人正式组队后，为了躲避家人的阻拦，她们决定找一个秘密基地来进行重大事件的商议。最开始，她们在茶馆包了个雅间，但每回都要点茶吃点心，所费不少。
四人之中，最富裕的是商户女刘芳菲。其余三人虽说父亲的官职不算卑微，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家里维持表面的排场和人情应酬已经有些吃力了，不可能允许她们日日在外开茶话会。她们虽说还有一些存款，但那是准备用来印刷诗文的，不能浪费。
基于种种考量，刘芳菲想起了自己的宝贝面馆的二楼倒是可以清出来用。二楼是后来加盖的，层高特别低，对个子不高的人来说都有些压抑，根本没办法招待客人。因此，这里常年堆着各种杂物。四人还只来得及腾出了一块会客厅，其实现在都还在被大袋的米面包围。
在得知飘香面馆实际上是刘芳菲的财产时，另外三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闪过惊讶和欣喜的神色。
“严格来说，这虽然是我娘留给我的私产，我从小就管理着日常经营，但店主登记的其实是我爹的名字。本来我出嫁后，店主就会改成我夫君的名字。但是，我爹的续弦想把这个面馆留给我弟弟。不管是给夫君还是给弟弟，我都觉得相当不爽快，不得劲。”
刘芳菲的一团圆脸上是格外凝重的表情。
“我虽然没有异能，但我想要帮助你们去赢得公主的青睐。只有越来越多的女官参与到政令的制定和执行当中去，我们才真正有可能获得我们本该拥有的东西。”
那一瞬间，原本对商户出身还抱有些许偏见的罗蕴莲，怔怔地望着慷慨陈词的刘芳菲，觉得如沐春风。
这会儿罗蕴莲盯着一碗面汤，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失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执拗，总是事后后悔，但下回还是会再犯。这让她也分外烦恼。她正想向朋友们道歉，却被刘芳菲拍了拍肩头，又被一把搂住。
金思巧跑去挽住吴曼娘的胳膊，将她拉了过来。四个人亲密地搂着胳膊，忽而都莫名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们开始正儿八经地讨论起报纸的可行性。
“我们确实可以试试……”
罗蕴莲看了吴曼娘认真画出来的报纸排版。
吴曼娘的眼睛忽然就亮起来了。她要是有长耳朵，这会儿肯定翘得老高。
罗蕴莲看着她笑。
“你说过，只有精神衰老的人才不敢去尝试。”
吴曼娘嘿嘿直笑。
“不过，”罗蕴莲收了笑，“不管形式怎么变，我们的宗旨不能改变。我们是为了给这个世界开一扇窗才聚集在一起的。”①
“那是自然！”
另外三人都站起身来，目光炯炯。
“还有就是，可能是我乌鸦嘴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报纸的效果也一般的话，我们得想好退路。”
罗蕴莲的手绞在一起，显得有些不安。
然而平日里分外安静的金思巧却伸出了手，将罗蕴莲的手紧紧握住。
“我们本来就没有退路的，此路不通，就踏出另一条路出来。”
－
逼仄的杂物间里，米面都被搬到了角落。空出的地方摆了两张长桌，边上是四把椅子。靠墙站了两个老旧的书架，是刘芳菲从仓库里扒拉出来的。她的人生格言是能省则省，该花就花。
没过几日，书架就满了一半，上面尽是姑娘们搜摸来的书籍，从异能口诀到史书专辑，从地方县志到神怪小说，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长桌上则是一叠叠草稿，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她们的观点和理念。
罗蕴莲是主编。她的阅读量最大，文笔最好，自我要求也最严苛，负责把控报纸中最核心的时文板块。
罗蕴莲艰难取舍了两天多，终于挑出来了两篇稿子。一篇是吴曼娘的《论异考之怪象与我朝学子的自我修养》，而另一篇则是她自己的《和小人臭味相投——到底是“汝”还是“女”？》。②
吴曼娘的文章气势磅礴，浩浩汤汤。而罗蕴莲的文章柔中带刚，讽刺微妙。女子编辑部的四人都认为用这两篇作为报纸的开篇之作，最合适不过了。
罗蕴莲定好初稿，就由副编金思巧来进行再一轮的校正。
在和米芽商量过后，她们和文具店结成了合作关系。她们预计半个月发行一次报纸，蜡纸模板由她们自己雕刻。而文具店负责印刷和散发。金思巧的字最为工整，也最为中性，她正好适合来刻蜡纸。
不过在正式刻蜡纸之前，她们还得把细枝末节的板块内容补充上去。
“她们怎么还没回来，面都要坨了……”
罗蕴莲忧心忡忡地看着满是红油的辣子面，上手搅和了两下。
金思巧正要往窗外看去，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吴曼娘和刘芳菲几乎是蹦着上来的，几乎要把楼梯踏穿。
她俩冲上来就大喊：“我们有赞助商啦！”
“什么是赞助商？”
罗蕴莲和金思巧都是一头雾水。
刘芳菲猛灌了一整杯冷茶，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米芽店长问了我们的预算，说头几期的报纸多半是亏本的，我们的钱经不起耗。但如果我们划出一部分版面来给别人宣传，那么就能赚这些赞助商的广告费。米芽说她可以当我们报纸的第一个赞助商！”
刘芳菲掏出一个小锦囊，露出里面的两块小银角。她们过年时，长辈总会赏赐这样的银钱，甚至是金的，已经不算是新奇了。但这却是她们难得用自己的努力赚来的钱。一想到这，她们就精神振奋。
“还有，”吴曼娘赶紧插上嘴，“咱们不是还缺八卦笑话之类的小板块吗？米芽给了我这个，说可以连载看看……”
吴曼娘从布兜里掏出一沓串起来的纸片，每张纸片上都写了几行字。
罗蕴莲慢慢读出来。
“女子防身健体拳法一百零八式第一式……庭院养鸡十二招第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