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吴曼娘就拉着闺中密友金思巧往西边奔。一下马车，她就大步往前跑，直冲向巷子里的大槐树。

    “我的姑奶奶，咱们就非得去那家店印吗？”

    金思巧提着裙子在后边追赶。

    “哎呀，我这不是着急着印出来嘛！冉家的工坊现在只忙着印《工程要义》，其余的工坊工期又太长了，咱们要抢占先机，就只能找这家了。”

    吴曼娘说着回过头来，拽起金思巧的手。

    “可别磨蹭了，我可是听说这店最近生意好得很呢，咱们的单子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印刷出来。快跑吧！”

    吴曼娘说得没错，一二文具店这段时间着实忙得够呛。

    大火过后，米芽她们加班加点印刷完了霍玉书的海量订单，又召集了附近的小孩子在全京城散了整整三天的传单。一二文具店的章随着传单遍布京城。再加上公主殿下关于书院联赛的决定，不少世家女子都萌生了组队参赛的想法。

    因此，在短时间内，米芽先是接到了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店铺宣传单，又接到了无数女子参赛组队宣言书。

    原来的那架印刷机根本不够用。米芽一口气请程木匠又做了三架出来，两架放在店铺二楼的阁楼里，两架放在孙家大杂院的空房里。就连躲难的牡丹和招娣都被米芽请来印刷。

    大家轮换着印刷，有时候一张蜡纸模板都不够用，印刷到一半就被碾破了。米芽不得不通过常逢春又找了几个寒门子弟，拜托他们多刻几张蜡纸模板。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持续了至少有小半个月，米芽她们发现这段日子根本就没办法把手上的油墨洗干净。米芽甚至有时候大清早熬油墨的时候都昏昏欲睡，甄奇生怕她哪天就一头栽进冒泡的大锅里。

    吴曼娘敲门的时候，米芽还裹着简易睡袋，睡在一楼的店里。为了赶一个临期的订单，她都不知道自己挑灯夜战到什么时辰，只知道自己几乎是倒头就睡。

    睡着的那一瞬间，米芽满脑子都是：

    肝不完，根本肝不完。明天一定要早起印刷完。

    然而，米芽根本睡不够。

    敲门声响了好几下，米芽猛然惊醒，一下子从睡袋里蹿出来，跌跌撞撞地往门边走去。她以为是客人来拿货，连道歉的话都想好了，一打开门刚张开嘴，却发现面前是个新面孔。

    “欢，欢迎光临！”

    米芽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惊险了。

    米芽心想自己还是得多雇点工人，不然迟早会让自己和朋友们过劳死。

    吴曼娘瞧着睡眼惺忪、衣服皱巴巴的米芽，心里忽然打起了退堂鼓。这店家瞧着不大靠谱。姐妹们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来办，她可不能搞砸。

    “让客人们见笑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往里面看！”

    米芽讪笑着，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吴曼娘瞧见了挂在绳子上的印刷模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金思巧害羞地躲在她身后，也去瞧那模板。

    “这是店内可选的印刷模板，书架上还有之前为别的客人印刷的成品，二位可以自由翻看。不知二位想印刷些什么？”

    吴曼娘接过米芽递过来的奇怪薄木板。

    一张薄木板中间有两道折痕，折痕之间嵌了铁制的小机关，一圈圈环将打了洞的传单串起，翻看起来很是方便。

    吴曼娘瞥了一眼书架，发现上面一排都是这样的商品。旁边摆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活页文件夹：50文一个，内有20张活页纸”。

    这东西倒是稀奇。

    吴曼娘马上把自己的注意力收回来，专注地翻看样品册。里面大多数都是寻常店铺的宣传单，还有一部分女子异能组队邀请单。

    吴曼娘她们已经组好队了，现在需要的是发出自己的声音。她们每个人都整理了自己的诗文，想要印刷一本诗文册子出来，在全城散发。

    “……最好是像这种小册子，要便于翻看。”

    吴曼娘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工程要义》。这书现在全京城的世家小姐人手一本。

    “这种我这暂时印不出来。你们大概要印多少？如果数量多的话我倒是可以介绍你们去冉记工坊。”

    冉记工坊虽说是冉玲珑的嫁妆，但之前登记的户主名是冉檐飞。原本等冉玲珑出嫁后，户主就会变成她的夫君。但是冉玲珑现在成了女官，有资格成为户主了。

    冉老爷原本还准备收回工坊，逼迫女儿去辞官。谁知冉檐飞冷不丁说自己已经去办好了过户手续，工坊如今只属于冉玲珑一人。这回冉老爷是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力气过问儿女的事情。

    冉玲珑得到了一笔公主特别批准的印刷经费，可以充裕地将《工程要义》全集印刷出来。为了提高印刷效率，她准备重新选址开办一个正儿八经的印刷工坊，和现在的造纸坊分割开来。不过她现在每日忙于灾后重建的公务，时间有限，便也邀请了米芽一同开厂。米芽资金有限，便采用技术入股，占新工坊两成的利。

    米芽在青龙大街上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地方，附近有条水质不错的河流过。因为大火，大量人家破人亡，青龙大街的房屋租金暴跌，然而幸存的人还是要努力活下去，他们每日都在寻求工作的机会。和冉玲珑商量过后，她们最终买下了那块地，冉玲珑很快画好了设计图，请了附近的人来搭建工坊。

    距离工坊正式开始运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因此米芽现在还只能靠四台简易印刷机揽货。

    “数量……当然是越多越好！只是要快，最好这几天就能印出来！”

    吴曼娘几个都是家境殷实的官家小姐，这回凑了不少钱出来。

    米芽一听，发现对方不大了解印刷的流程，便耐心解释起来。

    “《工程要义》那样的小册子是用字模印刷出来的，挑拣字模，正式印刷，还有后面的装订成册都相当费时间。就算是薄薄的小册子，没个一两个月是印刷不出来的。我这边用的是刻印蜡纸，倒是可以几天内做好。但是纸页的尺寸都是固定的，就像宣传单这么大，装订也只能选线装，而不是小册子用的骑马订。而且墨迹肯定没法做到字模印得那么精细。客人您得考虑好，速度和质量现在只能选一样。”

    吴曼娘听得愁容满面，她和金思巧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疑。

    “我们还得考虑一下……”

    吴曼娘怕自己冲动误事，没有妄下决定。

    米芽点点头，请她们坐下先休息，自己走到后面去煮奶茶。

    米芽找工匠做了两把深紫色的藤椅，还有一张小巧的圆桌，摆在进门的角落。圆桌靠着墙壁，那一块没有做成书架，而是做了带玻璃窗的细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个彩色的马克杯。

    这些杯子都是米芽她们跟着袁心慈去陶瓷坊那自己动手做的。米芽原本想采购一些特别的杯子做摆件，后来发现陶瓷坊的老板跟袁心慈有点交情，便请求他分了不少陶泥出来让自己人动手捏。念香捏得最开心，回来的时候说了这件事，招娣也很羡慕。念香便又去讨要了陶泥，让牡丹和招娣也捏了杯子。

    “二位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杯子，都是干净消过毒的。”

    米芽煮着奶茶，探出头来。

    吴曼娘原本准备推脱掉先走，却听见米芽忽然又说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我这倒是可以印更大张的，像报纸那么大。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报纸？你是说邸报？”

    吴曼娘的耳朵又竖起来了。

    吴曼娘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书房里常常有朝廷的邸报，上面都是些国家大事。吴曼娘小时候也曾看过几次，不过每次都会被父亲呵斥。长大一些后，她就完全不被允许进入书房了。

    “有点类似，不过是面向民众的。”

    米芽知道方玉国还没有民间的报纸，便先拿官方报纸类比了一下。

    原本准备走的吴曼娘又停了下来。她跟金思巧扫了一眼墙上的杯子，各自挑了一个顺眼的。

    吴曼娘拿的是一个墨绿色的荷叶杯，杯底还立着一大多粉荷花，画底还有一尾红锦鲤，那是牡丹捏的“荷塘月色”杯。而金思巧拿了一个白色的杯子，上面画着一个又一个手牵着手的异域娃娃，其中还有兽头人身的。

    米芽先帮她们洗了一遍杯子，又端着煮好的奶茶走过来。她这回煮的是比较简单的红豆奶茶，里面还加了几块仙草冻。吴曼娘和金思巧本来只是礼貌性地尝了一口，但很快就不自觉地多喝了好多。要不是急着问印刷的事情，她们还想问问奶茶的秘方。

    “之前也有店铺要求做特大张的宣传单，所以我有一台更大的印刷机。那样印出来的纸，大概是四张普通宣传单那么大，正好适合来印报纸。这样的话就不存在装订压力了，你们可以一旬或者半个月出一张报纸，刊载一部分的诗文出来。”

    米芽顺手拿过自己的手札本，用随身携带的储墨钢笔画出报纸的大致排版样式。

    “一般来说，要有一个字体比较大的报纸名，旁边是发行日期，期数，编辑人员和编辑部地址。如果有人想交流或者投稿，就能联系到你们。然后就是各篇文章的排版，这个要看具体内容。有的报纸除了诗文，还会有当地八卦、笑话、漫画、甚至是连载小说。知名度高的报纸甚至能赚不少钱……”

    吴曼娘聚精会神地听着，两眼放光，几乎已经看到了她们的报纸被全城追捧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