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店60

    隆冬风厉,百卉消殒。

    羊肉泡馍的店倒是一派火热,隔一会儿就有个拢着袖子的人往里钻,冉檐飞就是其中之一。

    “老板,来一锅羊蝎子,两碗羊肉泡馍,再温两壶酒!”

    冉檐飞刚坐下,就有店小二端上来两个海碗,上面压着两张馍。冉檐飞熟练地掰起馍。等两个碗里都盛满了细碎的馍,常逢春才姗姗来迟。

    冉檐飞一招呼,店小二就将碗端走了,没过多久就送回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

    “你这人真是,自己约人还迟到,开吃开吃!”

    常逢春解下厚披风,顺手搭在椅背上。他笑着连连告饶,眉心却一团焦躁。

    “你是不是司里有什么事啊?有事你派个人来知会我就行了,大不了下回再约,反正我不写稿子的时候都很闲。”

    冉檐飞吸溜了一大口,吃了满口热气。

    常逢春摇了摇头,只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年关近了,司里要把今年的告假记录都统计出来,事情有点多。”

    “那就好,趁热吃。”

    冉檐飞一扒拉,就只剩半碗了。他审了大半天的画稿,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现在饿得头晕眼花,几口垫下肚才发觉回过魂来。

    常逢春想起司里那些腌臜事,一时有些反胃,但还是准备多少吃点。冉檐飞却一把将碗夺过去。

    “你不饿就算了,硬吃是对美食的不尊重。”

    冉檐飞这回吃得就慢条斯理多了。羊蝎子锅端上来,酒也烫好了。冉檐飞乐滋滋地招呼常逢春尝几块羊蝎子。

    “这个没多少肉,尝个味儿下酒。”

    冉檐飞抿了一口油乎乎的手指头,很是享受。常逢春瞧着他笑,被他怼也不恼,继续笑呵呵地喝酒,心情这会儿才好起来。

    “说起来,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来我家过年呗。我姐不等元宵就要带人外放出去做工程,编辑部、国霖卫、文具店那边的人都要来热闹热闹。大家说好了轮流做团年饭,咱可以挨着去吃一遍!”

    常逢春唯一的亲人包子常没挺过今年冬天,刚入冬的时候感染了风寒,很快就病逝了。

    冉檐飞知道自己要是不说,常逢春这人肯定装没事儿人回去对着冷锅冷灶神伤。这人从前多少就有点拧巴。他俩现在能成朋友多少也有点不可思议,明明性格隔那么老大截。

    常逢春盯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冉檐飞急了,正要说他,却发现这家伙又笑了。

    “我想最后再陪她老人家过个年。”

    “明年你还邀请我去过年吗?”

    常逢春举起酒杯。

    冉檐飞也举杯,跟他碰了个杯。

    “不来是胆小鬼!”

    冉檐飞喊得最响,实际上酒量最差,顶天了也就一杯半的量。这日高兴,一不小心喝了四杯,冉檐飞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

    常逢春起身结账,谁知店家认得他,不但没要钱,还专门拿了礼偷偷塞过来。

    “大人,某家小子也是吏部司的,是才进去的小吏,左脸有个痣,劳烦你多照拂他一二……”

    店家搓着手,满面红光。

    常逢春记得那小子也有别的上官照拂。吏部司有后台的海了去了,还就他这么个空降的穷小子格格不入。

    他一笑,没拒绝,就这么架着冉檐飞走了出去。店家喜出望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一走出去,风雪更大了。常逢春看着袖子里的礼,脸色沉了下来,继而又带出了自嘲的神色。

    这分明是他求之不得的位置,但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冉檐飞醉得一塌糊涂,张嘴不停地嘟囔着,也不管会吃一肚子冷风。

    “我!我要独挑大梁了!”

    常逢春想把这个喷射口水的醉鬼扔进雪堆里,但瞧着他那趔趄的样子,还是无奈地继续当人肉拐杖。

    “我,冉檐飞,终于要当上漫画杂志主编了!”

    “我,我还是罗浮的编辑之一!”

    冉檐飞忽然挣脱了出去,站在雪地上敞开双臂,看着神神叨叨的。

    “呜呜呜……”

    冉檐飞又哭又笑。

    “好好好,冉主编,请吧……”

    常逢春把他拽过来,往回去的路引。冉檐飞这才老实一点,但还是时不时傻笑。

    常逢春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吭哧吭哧地往前走,耳边是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还有脚踩进雪毯里嘎吱嘎吱的声音。

    “冉檐飞,十年之后你还愿意出来跟我喝酒吗?”

    常逢春听到自己的声音散在寒风里。冷风刮得他鼻头通红,甚至有些发酸。

    冉檐飞扬起手臂,迎风招展,像是想要飞起来。

    “求,求之不,呕——”

    冉檐飞吐了常逢春一靴子。

    常逢春长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慢慢拍起冉檐飞的背,一个人喃喃自语。

    “十年后你的酒量总归有长进了吧……”

    雪越来越大了。

    胡同里,小药童一丝不苟地扫开门前的雪,冻得吸溜了一下鼻涕。忽然一阵红薯的甜蜜香气传来,他抬头果然看见了一个硕大的烤红薯。

    “吃个红薯再扫吧。”

    金思巧笑着递给他。后面的吴曼娘扒开焦皮,露出里面中黄的红薯肉,啃得喷香。

    “呼呼,这会儿热起来了。”

    吴曼娘吃完了一整个烤红薯,揩了把嘴。她拿起扫把几下就把雪扫干净了,还玩性大发,堆了个小雪人。她拽下自己的帽子,戴在了雪人头上。

    吴曼娘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去柴火棚里摸了块黑乎乎的废柴,插在雪人手里。她站在雪人旁边,摆出同样的举剑姿势,旁边的金思巧和小药童都很捧场地鼓掌。

    徐妙杏从女校医务室值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怎么不进去坐?在外边都冻坏了。”

    徐妙杏推着她们赶紧往里走。

    金思巧和吴曼娘提起大包小包,乖乖往里钻。

    “上回不是说不让带东西了吗?你俩就是不听话。”

    徐妙杏看着礼物叹了口气。然而两个姑娘都笑嘻嘻的,把包裹拆开,露出里面各种少见的药材来。

    “这是边疆的枣子,说是治咳嗽的神药,我姐们儿寄回来的。那个是虫草,罗姐跟牡丹姐找山里的牧民收的。还有这个卷起来的草……”

    吴曼娘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说完了还露出期待的眼神,像是在等待夸奖。徐妙杏笑着收好了这些珍惜的药材,摸了摸两个姑娘的头,算作感谢。

    “我会好好用它们行医的。”

    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地上又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吴曼娘还在回味着徐大夫烧的药膳,她回去得跟老七提议,让卫所里的厨子也来跟徐大夫学两手。

    “……说起来初一是在我家吃呢,还好我找徐大夫要了卤料包,那天可以炖个鸡。到时候还可以做个甜皮鸭,嗯,多加酱,我记得你老爱吃了。”

    吴曼娘满脑子都是年菜,金思巧却慢慢停住了脚步。

    “我决定今年不跟大家一块过年了。我想南下,去看海。”

    吴曼娘一愣,但很快喜笑颜开。

    “好啊好啊,我也想去!我想想得请几天假……”

    吴曼娘掰起手指头,已经开始惦记起怎么跟老七换班了。

    然而金思巧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曼娘,我……想一个人去。”

    吴曼娘看到她眼睛里的坚持,想起这一年来那样多的磋磨,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她环抱住金思巧,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两人在雪地上漫步。

    “说起来,海边应该也有很特别的药材吧?”

    “嗯,我刚问了徐大夫,有机会帮她带一些回来。”

    “哇,我说你们俩怎么一直说什么海产!我也有想要的,就是那种大贝壳,听说放在耳边就能听见海浪声。”

    “我给你挑个好看的带回来。”

    “嘿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

    两人相伴着往编辑部走去。吴曼娘忙着值班,也有阵子没去看望大家了。

    “芳菲知道你回来,专门叫了酒楼的菜,我们还得快些走回去,不然大家该等急了。”

    前阵子刘芳菲家里乱成一锅粥,吴曼娘还去帮忙充场面了。刘芳菲的弟兄准备插手编辑部的事情,被刘芳菲狠狠教训了一通,估计近十年都不敢再提这茬。

    刘芳菲起了危机感,赶紧把自己的钱拿去投资了酒楼,跟她合伙的还是罗浮身边的艾叶。她们主打姐妹酒楼,只接待女性用户,一时间许多京城的女子都喜欢在酒楼里举办诗会,生意很是红火。

    吴曼娘听说了好久,一直没来得及去吃,这下子赶紧拉起金思巧往回奔。编辑部在吃饭的时候可不讲什么上下级,动作就只剩寻常吃食了。

    与此同时,已经成为京城小富婆的刘芳菲并不在编辑部敲算盘,而是在印刷厂跟米芽一起为即将推出的杂志选纸。

    火花报在入冬的时候推出了《火花小说》杂志,专门刊登小说投稿。杂志也是半月发售一次,大小只有报纸的一半,但页数足足有24页。里面除了固定的三篇主打长篇连载,还有中篇和短篇小说。最近编辑部还举行了微小说大赛,获奖的作品也被刊登在了上面。

    格外突出的是,《火花小说》的封面是画师画的小说人物,每一期都不一样。遇到特别的期数,封面还会被印刷成彩色,尤其亮眼。不少读者都会将封面收集起来,当作海报贴在家里。

    在罗浮发表了有趣的四格漫画之后,许多画师都开始尝试漫画这一体裁。一时间编辑部收到了大量的漫画投稿,数量仅次于小说。于是,编辑部决定再开创漫画杂志《火花漫画》,由一些娱乐版块的小编和合作已久的评论员冉檐飞一起负责。

    不过和小说不一样,漫画的印刷对纸质的要求更高。用作封面的光滑硬挺纸倒是很合适,无奈造价太高,批量印刷的话,编辑部根本吃不消。好在印刷厂集思广益,制作出来了好几种更便宜的纸。

    刘芳菲面前摆了一条长桌,每隔一段距离,桌上就会放一叠裁好的杂志大小的纸。桌子的另一头散乱地站了许多人,有的是印刷厂里的老工匠,也有来实习的女校学生。

    桌子上都是米芽筛过一遍后留存下来的纸。不过最终的选用还是得由甲方刘芳菲来敲定。

    刘芳菲走上去,先用指腹摸一下,再轻轻搓一下。接着,她拿起旁边的印刷滚筒,滚了一截,将纸拎起来看墨迹。如此全部都试了一遍,她最终停在了其中一份纸面前。

    米芽瞧了一眼。她也最看好那份纸。

    “第23号是谁做的?”

    为了公平,只有制作人知道自己是多少号,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是不允许说出来的。

    米芽的话音刚落,制作人们就窃窃私语起来。一位女校的实习生穿过人群,走了出来,连刘芳菲都有些惊讶。

    “是我做的。”

    陈璋希半是腼腆,半是兴奋,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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