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消春来，花香袭人。
一二文具店开了分店。
与其说是分店，不如说另设了一个总部。这个总部足足有印刷厂那么大，却还多建了一层，就矗立在静灵池的北边。
一楼是大型的木制文具，例如各式各样的书桌转椅，带折叠书桌的床榻，以及可拆卸组装的书架……
二楼则是小型文具，除了常见的钢笔鹅毛笔铅笔，还有各种大小的活页纸笔记本，甚至还有便于外出写生的绘画工具。据说漫画家罗浮也有同款写生套装，里面包括一盒固体水彩，防水钢笔，以及折叠水桶和大中小三支毛笔。
一个鹅黄衣衫的姑娘轻车熟路地到了绘画工具区，拿了一盒固体水彩还有一本写生线圈画本，又挑了一包投稿专用画纸，径直朝着三楼去了。
三楼是自习室，靠墙都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在自习室里可以免费阅读，但如果要带出去就需要给租金，租书的钱不算贵。但如果恶意偷窃或损坏书籍，这个人将永生不得再踏入这类文化场所一步。
黄衫姑娘找到自己常去的角落坐下，从毛茸茸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袋，开始在写生本上画草稿。
她是和火花编辑部签约的插画师，平日里主要负责给《火花小说》杂志画封面或者插图。这回她分到的就是封面的工作，要画的是《双姝辞》主角大战百大武林高手的画面。
里面涉及的人物太多，构图难度格外大。她画了好几个版本都不大满意，最后重画了一个最特别的仰视视角。她熟练地拿弯尖钢笔勾线，防水墨水没一会儿就干了。她拿着湿毛笔蘸取颜料，小心翼翼地上起颜色来。
不断有人从楼下走上来，找到位置就坐下。她们大多都背着大书包，在自习室一坐就是大半天。
不少人都是为了备考女校教师职位和火花编辑部的小编岗位，但也有不少女校高年级学生是在刻苦准备盛夏的异考。她们拿出厚厚的异能教辅书，抓起钢笔就开始刷题。等自己批改完，她们还会拿出笔记本整理一遍错题。
文具店最近还新推出了错题本，直接印刷好了写错题的格子，楼下就有卖的，格外方便。一些人自习到一半发现少带了东西，往往都会直接下楼购买。
复习完《五年异考三年模拟（木系篇）》的甄奇合上了书本，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她也背着文具店里卖的毛茸茸书包，只不过上面还绣了几个娃娃，显得俏皮一些。
走出文具店总部，甄奇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家常菜饭馆。这个饭馆也是刘芳菲的资产，平日里都是文具店的员工和客人们来光顾，都能算半个文具店的食堂了。
甄奇径直上了饭馆的二楼，里面有个包间是专门留给跟刘芳菲相熟的几个人的。推开包厢的门，甄奇瞧见米芽都已经点好了满桌的菜，编辑部的几个主编也都坐在席上。她们似乎是在讨论新书签售的事情。
“罗浮来信，说她快从山里写生回来了。牡丹倒是还想在外面待一阵子。这回可以把《双姝辞》第四册和《漫画女校》第二册的签售会办了，那批手办准备好了没？”
金思巧已经变得相当沉稳干练了，现在是整个编辑部的主心骨。
“只剩最后的包装了，这回我们准备按盲盒的方式卖出去，这样更有惊喜感。”
刘芳菲旁边的雅欣快速接上，她现在是各种繁杂采购事项的主要负责人。
金思巧又看向一旁的小闻，还没开口，小闻就马上开始报告。
“签售会的预热稿子已经写好了，马上就能发！”
“还有几个新人漫画作者……”
金思巧刚提起这茬，冉檐飞就赶忙说起来。
“我看有三位都不错，但其中两位的节奏还有些问题，还是先多画几篇短篇比较好。另外一位倒是很厉害，我已经开始着手做她的长篇连载规划了，这两天她应该就能把前三话的稿子和整体的大纲交上来。”
金思巧满意地点点头，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叫大家吃饭。她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太过集中了，经常忘记饭点，但这样连累旁人并不太好。
“开吃！开吃！”
刘芳菲第一个举筷子，伸向了她最爱的水煮鱼。这道菜还是米芽教这里的厨子做的，不过现在厨子做得显然是更胜一筹。
“甄奇是准备提前毕业的对吧？你之后想去哪儿啊？”
“甄奇之前在文具厂做得可好了，程木匠现在都还跟学生们念叨她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米芽一句都没过问，她全然不干涉甄奇自己的决定，只在背后支持她的选择。
“我准备今年先试试异考，如果考不上就再读一年。下半年参加异能联赛说不定还有机会，不行的话明年再试一次。”
甄奇说出自己的计划，大家都给她加油鼓劲。
“你想去哪个部门啊？我听璋希说她以后也要参加异考，不过她想去礼部司。”
小闻好奇地问。
“农业署。”
甄奇光是说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心潮澎湃。
过年的时候，她去参加了农业署举办了农业知识宣传活动，跟着农官们带着培育出来的优质种子，走到偏僻的村落里面进行宣讲。
开春，农业署还会定期派农官下基层教授新农具的使用方法。那些种子将会在大地上茁壮成长，成为丰硕的口粮。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异能被这样需要过。她想成为一名使天下人都能饱食的农官。
米芽注视着她，被她眼睛里的光彩所吸引。
其实去年的联赛里，甄奇就表现得想当出色。但当时却没什么官员想要她，或是顾忌她年纪小，又或是对她的女性身份抱有偏见。
这个世界固执地认为男性木系异能者是珍贵的，拥有着强大的孕育能力，能够让整个国家风调雨顺。但实际上，在新的异能测验统计过后，人们才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更多的、更强大的女性木系异能者。
大地上不应该只有男性农官，还应该有更多的女性农官的位置。
甄奇将成为第一批女性农官，为后继者们撑起大半边天。米芽因她努力时闪闪发光的模样而感到骄傲。
“说起来，方公儒不是农业署的吗？要不找他打听下农业署招人有什么偏好？”
刘芳菲嬉笑着，下意识地去捣金思巧。周围的小闻和雅欣都偷笑起来。
“方农官昨儿还来了呢，还给我们送了一车礼物……”
小闻还没说完，就乐不可支了。
“送的啥？不会跟上回一样又是俩大南瓜吧？”
刘芳菲说的是前几天方公儒来送土特产，“顺道”跟金思巧商量下期农业版面的事情。
刘芳菲虽然嘴上说着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但是当天晚上南瓜饼就数她吃得最多，结果积食了三天都不舒服，现在一听到“南瓜”两个字就肚子疼。
“是一车春笋，今天还给你带了好多来呢，这道菜就是。”
金思巧给刘芳菲夹了一满筷清炒春笋。
“我改日帮你问问他，别紧张，尽力备考就好。”
金思巧冲着甄奇温柔地笑。
刘芳菲被春笋吸引了注意力，讨论起笋的吃法来。
金思巧撑着脸，望向窗外摇曳着的竹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吃过饭，甄奇要回学校训练异能。米芽叫了马车，正好送她一程。甄奇先上车，米芽爬上来的时候脸正对着甄奇的书包。她这才发现书包上绣着的是几个小动物。
“你自己绣的啊？”
甄奇点点头。米芽摸着那可爱的图案，直夸她针线好。
“你喜欢我也给你绣一个？”
“好啊！”
米芽注视着图案，随口应答。
米芽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所以一直盯着那图案。忽然，她的脸色变得不大对劲起来。
“怎么了？”
甄奇凑过来，也向着图案看去。
小猫、小兔子、狐狸、小狗还有笑着的女孩和男孩。
没有问题啊。
米芽按顺序数了一遍，忽然猛地抬头盯着懵懂的甄奇。
“你……”
米芽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还是忍住了。
“你觉得你最像里面的哪一个？”
米芽挤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出来。
甄奇随便点了一下小兔子，发现米芽又开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还忽然将她一把抱住。
甄奇觉得店长今天真是太奇怪了。
盛夏的时候，甄奇如愿考进了农业署，乐颠颠地当见习农官去了。
女校也送走了第一批毕业生，她们中一部分进入了朝廷担任见习女官，一部分回到了女校当新老师，还有一部分则进入了编辑之类的岗位，又或者开始了自己的创业生涯。
女校副本的任务进度猛地向前推，直接到了95%。除此之外，米芽靠着蒸蒸日上的文具店事业，攒够了55万两白银。
又一年深秋，米芽同袁家兄弟一块去给袁心静扫墓。
袁心宽哭得稀里哗啦的，袁心慈倒是很平静。他倒了两杯酒，还自己碰了个杯。
“老二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咱仨下辈子还做兄弟。”
袁心慈将酒杯向下，让酒水均匀地洒在墓前。
米芽瞧着那碑上生硬死板的刻字，坚信他的灵魂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她仰头望天，在心里默默说话。
“咱们也会再见的。”
那之后没过几天，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公主，不，应该叫女皇，她正式登基了。
“幸安公主”正式成为过去，散落到历史的灰尘里。女皇改名为“曌”，取日月当空，照耀四方之意。
米芽被人群裹挟着，仰望着女皇身穿繁复的礼服，一步步踏上阶梯。她背后是高大威严的宫殿建筑，建筑投下来的阴影逐渐将她笼罩其中。
女皇戴着冠冕，一步步登上最高处，转身俯视着百官和民众。她的整个右手已经不能动了，但她还是抬起了双臂，让臣民平身。
隔着汹涌的人潮，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身影浮现在了半空中。她露出了微笑，放任虚影逐渐消散。
她知道自己会不得往生。
她也知道自己终于能和虚影告别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雪落下来了。
一个蒙着脸的小沙弥握着大扫把，仔细扫干净庭院里的雪。等收拾完，他泡了茶端出来放到石桌上，就坐在光秃秃的梨树下慢慢喝。
他自己喝一杯，将另一杯热茶放在树那边。杯口白色的雾气散逸出去。
一人一树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看满天雪花飞舞。
白色的梨花花瓣随着春风飞舞，最终落在了米芽肩头。
米芽穿着春衫，挎着菜篮子走在巷子里。大家约好了今天要去编辑部吃火锅，每人都得带样菜。米芽特地去菜市口割了块新鲜猪五花。
她脚步一顿，耳边是久违的铜钱声。
米芽最后凝视着青天，像是在无言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