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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物件

    京中一贯是四季分明,就连春秋这两信国其余城中几和春夏融合一起了的季节都相当分明,更别说现如今从头到尾都闷热又时不时由着这闷热下的几场暴雨。

    不过今年的雨好像格外多啊……感觉每日都很闷热呢。

    坐在一间当铺门口的张笑愚把挡光的手放在额前,抬起下颚向头顶硕大耀眼的日头,而倾身向后倒去,另一只手把着石桌边缘,以防因想仅是因为想玩但最后却向后后仰向后摔去的倒霉状况。

    像今天太阳也不小,天也还是够闷的……

    “笑笑——过来一下可以吗?”

    正神游着,当铺门边处忽然传过来了陈迎秋略带焦急和疑问的声音,一下把张笑愚从此时此刻少有的发愣的状态中拉出。

    听闻陈迎秋语气中少有的急躁的声音,而且是让自己过去不是像往日殷勤地围着张笑愚转来转去,热心肠的张笑愚马上发现了异处,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问道。

    “咋了?”

    问着,也没影响张笑愚保持疑惑地直起身来,起身往一间当铺门口走去,走着还依旧如常地轻松语气发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嘛小迎迎。”

    “倒不是,你看看这个。”

    张笑愚对陈迎秋算不上知根知底,但好就好在张笑愚最是能够从话语和行动中把陈迎秋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

    陈迎秋虽说老被人嫌弃是闷葫芦总是不合群,就算哪天忽然合群也是挂着在账柜后嬉皮笑脸的营业表情和营业的语气。当铺门口这帮邻里街坊都有言说张笑愚陈迎秋这两口子最是笑面。

    但今日张笑愚听出了陈迎秋言语中的正经,即便是自己用了相对亲密得称呼逗他,但陈迎秋仍然没再被像平常逗乐。

    哦对了,这俩人经常互逗,被逗还互相吐槽,吐槽之后就百说不厌地道“被逗乐不就可以了?”诸如此类。

    瞧着陈迎秋郑重其事的样子,张笑愚还是接过了陈迎秋郑重其事递过来的一张已经被揉皱的但上书已经干了很久的细体字,一看便不是用毛笔所写,更像是西南钢笔字迹的黄纸。

    以及刚被包在黄纸中的一个钱袋,和缠在黄纸一团毛线。

    大概五十个圣钱。张笑愚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忽而默然。

    刚看过纸上内容的陈迎秋亦沉默,再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着张笑愚检查完这一切。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总而言之二人间的氛围仿佛与世隔绝起来。

    “现当一物,名曰凤竹,全瑕,故而自赔五十钱。”

    “……”

    啊?

    短短十七个字,将适才看自家丈夫煞有介事的样子,还像往常一样略微有些玩味的张笑愚弄得彻底蒙住。

    大抵是从前这一间当铺门口的气氛和他和自己家夫人从没如此过,所以张笑愚的近乎平常的动作显得格外突兀。

    而这十七个字,明明略有些喜感,但却使得张笑愚刚戏谑的笑容瞬间消去。甚至于加深思考的表情比陈迎秋还要凝重。

    “不行,得赶紧去找师兄。”

    张笑愚还没愣到会产生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坏了我师兄被人卖了”这么简单的想法。说着把纸翻到了另一面,从大体到细节自己瞧了一遍,见再没什么可看的了,张笑愚将纸和钱还原回了陈迎秋描述的原样。

    “我先给拿走了,”说罢将被复原了的黄纸纸包拿在一只手中,转身离开了一间当铺,左转上了长街的路上。走得急急匆匆,打背后一瞧,差一点就跑起来了。

    打身背后瞧着的陈迎秋赶忙从账台后出来,跟同张笑愚一起连跑带颠上了街上,在张笑愚身背后提高声音喊到,

    “我陪你去吧?”

    被喊一句的张笑愚没停下脚步,但转头看向一间当铺门口“用不着,你自己忙活你自己的吧。”

    这陈迎秋倒也是听说,张笑愚一说“不用”,陈迎秋立马停下脚步,边嘱咐一些类似于“行,那注意安全!”,边转身往一间当铺回走。

    还真是听话。张笑愚心里一笑,脚步也轻松了些。

    ……

    张凤竹把他攒了半辈子的钱算了给了张笑愚做份子。

    他说——其实也不算说,只能说是自言自语的自我感动——这是他把自己“当了”换来的钱,他说,他在他自己眼里不过也是个物件。他说,他这一辈子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人,旁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物件,从他幼时第一次踏入康王府直至今日的三十岁。

    说好看的物件或许不够恰当,毕竟多少人的审美来看他也算不上好看。

    他爱张笑愚,可他作为她童年时施暴者,他不配。他作为康王府那幼时便受尽凌虐耻辱的内心残缺之人,他也不配爱。

    笑愚是好孩子,她用心对待世上的人和事物,她会平静地帮人,她会在没人敢说的时候主动跳出,她会用自己朴素但理想的观念说服别人,她会很有责任心,她会很悲天悯人。

    但是张凤竹不会。他只会把他所承受过的全部转化成对他人的伤害和对自己那不知是“恶意报复”还是制造“享受”的自虐。

    作为日夜一起生活练功的张笑愚,以及在张笑愚所存在的记忆中的师父师娘还有师姐都从未跟她提过见过张凤竹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他会非常享受旁人赋予他管教别人的能力,也会在惩戒应该惩戒之人时真心实意地愤懑,会在安慰人的时候告诉人“你要忍”。

    不是高高在上地告诉人说你要忍,他确实是真的如此认为。你若是不同意想与他争论一番,往往会被他不知是装傻充愣还是因为没学问不会说话的歪理邪说怼得无语至极。

    “比如说你吃面前一碗饭,不乐吃你还能饿着呦”

    懂了,这个说“呦”的毛病就是笑愚跟师兄学的,不过后来师兄不说了,张笑愚还时不时当口头禅用。

    这种旁人听去质朴的举例和气质优雅且阴柔美还身着一看价值不菲的垂感厚重感重到肉眼就能看出华贵的衣裳和手中一把木质光滑还带着一股木香的折扇,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总和他没啥墨水的内在的反差。

    还有……他有很质朴地,话本子里的常有的那种妈妈或奶奶类型的角色中那种,就是那种自己快要死掉了但是觉得自己一定要等到孩子或孙女什么的成亲嫁人,然后自己安详去世……这些乱七八糟的。

    所以自打去年年初就开始张罗给张笑愚找个夫家。赶当时张笑愚的讲话,“人家班主都不放人,你怎么那么着急把人往外推呢。”

    这问题至今张笑愚都没弄清楚。不过虽因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儿推迟的成亲大礼直至今日都没办成,但张凤竹已经默认笑愚嫁出去了,自己东拼西凑攒的一百钱也全以份子名义给了笑愚了。

    凌何班和张家班的联合出演的最后一日,张笑愚在有茶茶馆唱姜红颜的那日,在镜湖边上做这最后的自我审判的陈迎秋在静心思考了上面那一大堆问题之后,最终的出一个歪理邪说。

    我的问题,我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正常人是不会乱想的。

    ……

    估计张笑愚要是知道张凤竹能这么敏感深情,估计能被隔应恶心个半死——当然这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事实如此,张笑愚好不容易长大了不挨打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上的。

    张笑愚的思路很清晰,目标也很明确。她要做的直至目前也只有好好管班子,好好唱戏,跟干娘好好练字,争取把自己生活中的事情减到最少……然后再四处热心肠。

    在张笑愚眼里,人就不是一个可以被当做物品的,或者说……所有人都可以被当成物品,当成在大街上遛来遛去不知去向也不知来处,只在看到的一瞬间,他们是存在的事物。

    有感情的不一定就是人。

    嘛,这么多思考也不符合笑愚的人设,不过人这东西就是一个逻辑矛盾的东西,有前言不搭后语,有错乱构成事实……或许这才是人。

    “师姑师姑——”

    张笑愚急急匆匆往班子里赶的路上,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四处撒么,四处看着,心里默默念叨希望师兄跟前段时间一样,忽然从哪里溜溜达达出现在众人面前。

    结果没听到师兄的声音却在路上听到了小九的声音。小九姑且算是张凤竹的半个徒弟,简单和她叙述了一下事情经过之后,两个人开始了结伴而行。

    一间对过,刘记有茶茶馆内,因为怕雪刃锦新编抻得太长,到最后想不起来前面内容到时候再写出前后矛盾的正奋笔疾书的王白,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笔思索起来。

    明明已经刻意规避了不少感情线的故事,加强了不少的旁的情感和人际关系,但这么一整梁子就怎么瞧都像老活……

    老活……

    既然像老活,那不如现在就停了歇歇不写了,先顺一顺老活吧,过会儿就要去前台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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