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拉着雅蜜到集市一处无人角落，雅蜜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麦放下背筐，又见她从背筐底部翻出一个粗布包。小麦将粗布包裹递给雅蜜，扬了扬下巴示意雅蜜打开。雅蜜打开包裹一看，是一块三寸宽七寸长的繁星织锦。

    雅蜜将织锦拿在手里看了看道，“这是阿娘织的，我在及笄礼上穿的织锦。”雅蜜摩挲着织锦上的花纹，心中一暖，嘴角不由自主得微微上翘。

    小麦不无得意，“没错，这是夫人为小主制作及笄礼服剩下的一小块织锦，我一直悄悄收着。”

    兰布族曾经有最好的织锦工艺，兰布族的织锦一匹难求。穿戴织锦重装是身份的象征，各部族只有富贵人家在盛大活动中才能穿戴，普通人家连见都没见过。阿娘承袭了兰布族的织锦技艺，隐居峡谷这许多年再无暇织锦，只有闲时织锦消遣，几年光景才能出一匹上佳的织锦。

    女儿家的及笄礼，那是姆弥族热闹的一天，族人们欢聚在峡谷最深处的图腾柱前，各家姑娘身着精美图案的织锦盛装打扮。雅蜜从小便被族人认定为不祥之人，族人们平日里唯恐对她避之不及，雅蜜在及笄礼上只能站在最靠边的位置尽量避开众人的视线。然而，这身繁星织锦礼服既沉稳又璀璨，让站在角落里的雅蜜成为及笄礼上的焦点，引得族人们抛来艳羡的目光。阿娘为雅蜜定制的繁星织锦礼服，明蓝与墨蓝色渐变暗纹一层又一层，其中穿插着金银丝线，反射出耀眼的金银光泽，最上一层是一张神秘的星图，每一颗星是不同颜色的宝石嵌入丝线中织出，交替闪烁着彩色光芒。

    礼毕之后，阿娘慈爱地抚着雅蜜的额头道，“雅蜜是大姑娘了。”

    阿娘看着雅蜜，自己独生女，越看越爱，明眸善睐，娇俏可人，从出生就被族人排斥，表面上坚强乐观，内心却异常敏感，如今长大了，及笄了，可以嫁做人妇了，却不知道将来雅蜜的路该如何走。

    该收收性子。无论族人们怎么看你，你都是雅士唯一的女儿，你天生有姆弥族的使命。”

    雅蜜笑意盈盈，“阿娘，我长大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侍娘在一旁道，“只保护你阿娘啊？”

    雅蜜呵呵一笑，“还有侍娘，小麦。”

    阿娘微微一笑，“雅蜜，你的使命可不仅仅是保护我。”

    雅蜜疑惑道，“难不成还要我保护那些不喜欢我的族人么？”

    阿娘笑而不语，不由得想起雅士临终前的话，“不要过分管束雅蜜，让她做一个普通人，无拘无束，自由快乐地成长，有一天她自然会知道她肩负着姆弥族的使命。”

    雅蜜摩挲着这一小块织锦上的纹路，思绪从及笄礼上拉回来，感叹道，“阿娘的工艺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可惜我学不来。今日你怎么想起来带着它？”

    小麦笑道，“早上出发前我偷偷放进背筐里。每次小主来镇集看到一些新奇玩意儿都喜欢的不得了。上次我看到安诺镇织锦行里的织锦未必有这么精细，标价可是不低呢。我想着，这块织锦定能给小主换个可心的玩意儿。”

    雅蜜点了点小麦的脑门，笑道，“嗨，你可想得真周全，这块织锦图案是绝无仅有的，你知道阿娘织这么一小块要费多少眼力手力，我怎么舍得用它换个玩意儿？换谷物倒是使得。只是这么小一块不知道织锦行愿不愿意收？咱们试试看去。”

    雅蜜怎么也没想到，当织锦行掌柜手拿到这一小块织锦是这副贪婪的模样。

    织锦行掌柜托着繁星织锦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恨不得自己钻进织锦交错的金银线里面去，喃喃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等工艺，这纹理，这细密，这配色，这星星是宝石镶嵌的么？”

    雅蜜心里嘲笑着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脸上强堆着笑，“阿叔，您看这么好的工艺，您要多少银子收呢？”

    织锦行掌柜在织锦上摩挲着，故作镇定，“好是好，就是这么一小块，做不得什么用处，我收了卖不出去。”

    小麦抢白道，“不小不小啊，能做……”小麦一时想不出这么小一块织锦能做什么。

    织锦行掌柜快要流出口水的贪婪模样让雅蜜心生反感，“既然这样，阿叔打扰了，我们再问问别家。”

    雅蜜伸手要把繁星织锦拿回来，织锦行掌柜嘴上说收了卖不出去，手却紧紧握着织锦不放。僵持间急匆匆进来一位高大男子突然横在雅蜜和织锦行掌柜之间，大声道，“掌柜，快，拿出你家最上乘的织锦。”这男子穿着像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雅蜜和小麦退后半步，雅蜜不想在这里耽搁，高大男子挡在中间，她扯着织锦的一角不放手，织锦行掌柜也握住不松手。

    织锦行掌柜看到眼前的高大男子，立马陪上笑脸，“哎呦，是族里的阅管事，需要什么您招呼伙计来就好，我们把最好的织锦送到府里请您慢慢挑选，怎么能劳您大驾亲自来店里。”来人是翼虎族内务部阅管事，雅蜜以前见过他在镇集上巡查训话，所有店家都对他毕恭毕敬，似是很有威望。

    阅管事答，“要事耽误不得，等不得你们送来。你拿出最上乘的我看看，你家未必有中意的织锦，我还要到别家再选。”

    他俩对话的当口，织锦行掌柜手上一松，雅蜜顺势扯回繁星织锦，正巧被阅管事瞄到。

    “这块织锦给我看看。”阅管事指着雅蜜手里的繁星织锦。

    雅蜜猛然来了主意，“这块织锦是我的，管事大人您要是中意，可以让给您。”

    阅管事将繁星织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频频点头道，“繁星，这图案，这工艺，好，好，正适合占星兽，大小正合适。”阅管事展开繁星织锦比划着大小。

    雅蜜歪着脑袋故作无知，“管事大人您说的占星兽是什么？”

    姆弥族以圆月映水来占星祈福，不过就是乞求太平安康，预判不出太多未来。如果占星能预知当年的战乱，姆弥族不会不强化军力，而用舍弃然居镇隐退大峡谷来保全部族。雅蜜不信占星这些神道，不过是些虚无的寄托，也不关心其他各族如何占星，更是从来没听说过占星兽。

    阅管事并不答，折叠好织锦揣入怀中，“小丫头，这块织锦我要了，多少银子？”

    雅蜜继续问，“您先回答我的问题，占星兽是什么？要用上好的织锦做什么？”

    阅管事不耐烦道，“占星兽是一只黑星小羊，织锦给它做占星服。”

    雅蜜一听黑星小羊，眼波流转，脑海里闪现，阿峰哭哭啼啼喊着，“我的黑星小羊在哪里啊？”

    雅蜜仍是一脸无知状，“管事大人，恕我无知，黑星小羊能占星？是它穿上织锦做的衣服就会幻化为占星师？”

    阅管事看着雅蜜无邪的样子，心下一软，“一看你就是山野小族，给你说说也无妨，翼虎族每逢月圆占星，须有占星灵物，以生灵为佳。上月镇集采买到一只羊羔，那羊羔品相一般，瞎了一只眼睛，还有点儿跛，这些都无所谓，它那额处有黑星印记，这便是极难得的占星灵物。月圆之夜，黑星小羊盛装后方可呈上占星台，占星法师施法后方可占星。这块精工织锦的纹理配色尺寸皆适合为黑星小羊做占星服。小丫头，这下明白了吧。”

    额处有黑星印记，瞎眼，跛腿，无疑，这是阿峰的黑星小羊。

    雅蜜心下一喜，频频点头，不再多问。阅管事递了银子，便匆匆离去。

    雅蜜握着沉甸甸的银子，暗自得意，阿峰，你的黑星小羊居然是占星灵物，我没失言，打听到了黑星小羊的下落。嘿嘿，本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翼虎族真怪，占星就占星呗，用什么占星灵物，还要生灵，还要有黑星印记。一只小羊在占星台上有什么作为？难不成占星师施法后小羊能开口说话？

    小麦凑到雅蜜的耳畔，低声道，“不知道占星后那只小羊怎样处置。”

    雅蜜转念一想，是啊，小羊怎样处置？宰杀祭星？还是供养起来？

    雅蜜正琢磨着，忽听到身后的织锦行掌柜大声呵斥，“小丫头，你不地道，坏我生意。”

    雅蜜灵机一动，计上心头，转过身来对织锦行掌柜满脸堆笑道，“阿叔，您莫要生气。”

    织锦行掌柜吹胡子瞪眼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在安诺镇开织锦行几十年，第一次有人在我店里截胡。”

    小麦见状心生胆怯，躲在雅蜜身后，雅蜜仍是陪着笑脸，“阿叔，是我不懂生意规矩，我向您赔礼。可您也看到了，您不肯收我的织锦，正巧寒府管事大人来到贵店，一眼相中它，不由我拒绝，管事大人就把织锦揣走了。”

    织锦行掌柜仍是不依不饶，“我并没有说不收，小丫头你别狡辩。”

    雅蜜摊开手，毕恭毕敬地将银锭呈给织锦行掌柜道，“阿叔，这银子您留着，是我坏了规矩，这是给您的赔礼。”

    织锦行掌柜见雅蜜如此大方，很是吃惊，气消了大半，“小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卖织锦的银锭给我，传出去岂不是我侵吞了你的钱财？”

    雅蜜对着织锦行掌柜十指交叉掌心向上深深地行了晚辈礼，一脸抱歉，“阿叔，是我的错，我的错。要不然这样，织锦是在您店里卖出去的，您说这卖织锦的银锭怎么分就怎么分，我都认。”

    小麦听闻，在雅蜜身后直跺脚，却不敢插嘴。

    织锦行掌柜抬手五指伸开，“江湖规矩五五开。”

    雅蜜重重点头，“好，依您。”

    银锭分好，气氛缓和，雅蜜问道，“我有事不解，不知道阿叔是否晓得？”

    织锦行掌柜收好银锭，笑眯眯道，“别说安诺镇，就是整个平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小丫头你要问什么？”

    雅蜜道，“方才阅管事提到的占星，翼虎族的占星台在哪里？还有之前的占星灵物是什么？占星结束后，黑星小羊是宰杀吗？”

    织锦行掌柜笑道，“小丫头，你的问题挺多。”

    织锦行掌柜想着方才不费吹灰之力分到的银子，心情大好，看着眼前这两个没有见识的山野小族单纯又渴望的眼神，决定让她俩长长见识，继续道，“不妨告诉你。我族的占星台设在安诺河以南，从镇中心的宽桥过去就能看到。之前的占星灵物也是额头有黑星标记的羊，老了没了灵性，阅管事一直在寻找有灵性的羊羔，上个月才寻得这只黑星小羊。既然是占星灵物，怎能宰杀，占星台旁有灵物舍，自然要好吃好待地供养起来。”

    得知阿峰的黑星小羊活得好好的，雅蜜心上的石头放下来，释然道，“原来这样。这些年各族很是安生太平，不知道最近占星有什么说道？”

    织锦行掌柜捋着胡须道，“小丫头，你们山野小族就是见识少。只知道安生太平。你进镇集没见运马草，运军粮，没见粮价飞涨吗？上月占星北方有异动，珈朗族恐要生变，令主下令向镇北调集兵力，屯粮筑壕，翼虎族两大盟友，踏律族和赫羽族也动起来了。”

    雅蜜心道，果然如此，和自己的猜想一致，大战一触即发。转念又想，黑星小羊占星就能预知这许多事情？翼虎族占星有这么了得？

    雅蜜疑惑道，“怕不是虚惊一场，备战不过是劳民伤财而已。翼虎族的占星预言真的很准吗？”

    织锦行掌柜扬起下巴，面带骄傲，“不怕告诉你们，我们翼虎族的占星预言向来很准，许多年前珈朗族尚未在各族间挑唆，我族就已占星预知，提前做好了部署防御，并与踏律族和赫羽族结成同盟。等那些后知后觉的部族消耗殆尽，我族在最有利的时机，发动反击，一举击退珈朗族，取代姆弥族获得平原统治权。可惜啊，当年那么昌盛的姆弥族……”说到这里，织锦行掌柜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儿多，轻咳几声，捻了捻胡须，不再多言。

    雅蜜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难不成，当年战乱翼虎族就是因着占星预言提早备战，先是按兵不动，看着姆弥族消耗殆尽，才肯出兵收复平原取而代之？翼虎族的占星术真有这么神奇？那个占星台，还有黑星小羊，要去看看才行，最好能亲自观看翼虎族的占星法术。

    想到这里，雅蜜即向织锦行掌柜行礼谢过，拉着小麦转身要走。

    织锦行掌柜见她俩要走，忙问，“这样上乘的织锦你们两个山野小丫头哪里得来的？这么好的织锦，为何要卖掉？”

    雅蜜随口便说，“这是我俩在赫羽族某大户人家做杂工时主人打赏的一块角料，本想做个荷包，见图案精细实在舍不得裁剪。今日来镇集买谷物，发现谷物上涨了许多，实在没有办法，想着卖掉这块织锦多换一些谷物回去。”雅蜜几句话一个磕儿都不打。

    阿娘说过，兰布族织锦工艺精湛，各族均向兰布族学艺，只有赫羽族承袭一二，其他各族技艺不值一提。兰布族覆灭后，赫羽族的织锦成为贵族首选，像阿娘织出来的这种锦繁星织锦，也只有赫羽族才能织出来。

    再说，早年赫羽族和翼虎族虽是战略盟友，但是这些年赫羽族发展缓慢，翼虎族与其渐行渐远，即使织锦行掌柜追问下去也很难查证。

    小麦心道，小主瞎编从来不打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