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长驱直入，一连无休，到了东阳城。

    不过几日，赵王连同前周帝的谋反便连东阳城内都传得沸沸扬扬，城内人人喜不自胜，弄得和过年似的。

    一到东阳，离云彻没提进宫的事，直接奔向了钱府，去见青桔她们。

    好些日子没见，也不知她们究竟如何。

    “这家点心好难吃，褚云，下次别买这家的。”山茶手中的萝卜糕所剩无几，嘟嘟囔囔地说。

    “哪家的萝卜糕这么难吃？”离云彻笑着走进来，看着面前近乎呆滞的三人，“怎么，不认识我了？”

    “良...小姐，怎么受了这么多伤？”褚云缓缓走进，拉起她的手，“一定很痛。”

    “不痛了，都过去了。”离云彻走到她们身边，轻轻坐好，这屋内的气氛变得沉重许多，她赶紧出言转移话题，“这家萝卜糕有那么难吃？”

    山茶听到这话，立马从中站起，跑到柜子前拿出萝卜糕给离云彻递过去，“难吃极了，正巧，还剩一个。”

    离云彻双手接过，那萝卜糕似乎还是刚买的，还有些热乎，细细的萝卜丝环绕着晶冻一般的膏体，咸味略有些过。

    “确实不是很好吃。”离云彻赶忙拿过桌上青瓷茶杯，“只可惜东阳我来的不多，若是离都，有几家萝卜糕可好吃极了。”

    “那赶明可以去尝尝。”青桔见终于搭上话，欢欣雀跃地说着，却瞧见离云彻脸色格外奇怪，往一旁看过去，褚云的脸色便更怪了。

    “没事，离都很快，便能回来了。”离云彻的眼神异常坚毅，瞧向远方天边，一丝云彩都无。

    仔细安顿一番，不过未时，离云彻便进了宫。

    行宫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尤为忙碌，尤其是前殿，诸多大臣议论纷纷，各执一词，那高司监将她引入后殿稍等片刻。

    几个大臣因收复失地的事情争执不休，尤其是一些方党，连穷兵黩武这种话都说的话出来。

    只可惜，方怀英自己不在这里，毕竟他统一天下的美梦，无可奈何地破碎在了蓟州。

    几番论战之后，离云洵终于排定，莫林为主将，此次武试第一的新将与祁钰并列，为副将，后日便出征。

    方党没有方怀英，自然也没了对抗的资本，只能诺诺称是。

    离云洵从前殿回来时，一脸疲惫，接过高司监手上的金银青，猛地饮了一杯，水珠从唇边轻轻洒落在龙袍之上，高司监又赶紧拿绢布擦拭，两人忙乱好一阵子。

    离云彻只是静静瞧着，没敢多说什么，手中不断摸索着衣料上的刺绣，细密的针脚略显刺手。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开口。

    “阿姐风尘仆仆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离云洵此时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挂着三分笑，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离云彻眼神闪躲，于情于理她都不应如此做，想及此，她还是没说出口，“你和夏英秀的事，准备的如何？”

    “英秀？什么事？”离云洵被她这么一问，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成亲之事，你作何想法。”离云彻见他一副茫然模样，连忙给他解释，“如今她虽成了你的妻，可没有个仪式，总归是缺了一环。”

    离云洵哈哈一笑，像是明白了什么，“我明白阿姐所说，不过你特意进宫，想必别有所求。”

    “是，若能成功收复失地，你可要回离都去，还是继续留在东阳？”思忖良久，离云彻还是问出了口。

    “若要迁都，诸事还要重头来过，离国这些日子已经足够折腾，我不愿徒生是非。”离云洵无奈地摇了摇头，“更何况，离宫重建想必要费些功夫，那大火...”

    他双眼无神，抬头望向远方，逐渐变得慌乱，喃喃自语，“三丈高的大火...”

    离云彻没想到阿洵如今还念念不忘那次事故，只得用力握住他的手，让他安顿下来，“若你信任的话，离都，不如由我去。”

    “阿姐...这怎么好...离都更不比东阳，诸事还劳烦你。”离云洵从中恐惧奋力挣扎出来，面色还有些慌乱。

    “能为你做一些也是好的。”离云彻轻轻地将手中的明黄茶盏放下，将朝中局势娓娓道来，“如今方党一片颓废之势，赵国也徒有其名而已，如今离国最为不稳定的便是离都地方。”

    “阿姐想做，便放手去吧，只是此次出征伐赵定然比边关更要凶险，阿姐身子尚未恢复，还是小心为上。”离云洵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站立出了门去，“李尚书申时还有祭天之事未禀，先行告退。”

    离云彻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唇边仍留有几分寡淡的笑意，微风拂过，将卧房内最后一丝温暖也吹拂散尽。

    似乎，快要深秋了。

    离国与赵国的领地之争，一连打了好几月，哪怕赵王已经被囚禁于大周的监牢内，赵国本身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幸亏莫林与那武试第一的李副将从赵军中突出重围，才让离云彻重新回到她的宫殿。

    只是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宫殿了。

    一片断壁残垣，被大火吞没的墙壁颜色黢黑，绵延几百里的硕大皇宫，此时早已不见踪迹。

    离云彻轻轻抚摸着这些残留的痕迹，苦难在此刻突然有了形状，狠狠地割开她的心口。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离都城外，那些衣不蔽体的人，还在等着这座宫殿的崛起。

    莫林继续派人北上，将祁钰留了下来，帮离云彻处理离都的事务。

    公主府外，一片热气飘过，鲜美的腊八粥香气萦绕在旅人的鼻尖，经过好一番整治，离云彻才将之前赵国的厉政掰过来，让离都的百姓们休养生息。

    离都的冬天不算冷，可离云彻身子虚，便有些畏寒，蒸腾的热气也不能使她暖和一些。

    面前一位白发苍苍的夫人颤颤巍巍端着个粗陶碗，转身离去时，双手捧着那粥，不禁感慨，“好久没喝到这样好的粥了，公主真是个大好人。”

    她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地笑了笑，继续给后面的小女孩盛上一碗。

    那小女孩眼睛亮晶晶地，怯生问她，“公主，我长大以后也可以做公主这样的人吗？”

    离云彻端着粗陶黑碗，动作一愣，“当然可以。”

    小女孩听到这句话，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端着碗跑开了。

    “公主，该出发了，离都吏部主事还在前厅等候。”褚云恭顺地禀告她，自从来到离都，离都与周边城池大小事便都由她协理，官员们却仍都是东阳的老手，等明年春闱还要些时日。

    离云彻点点头，将所剩不多的粥分发完，与吏部主事谈论许久，试探性问了下关于女学的事，那吏部主事还是个老油子，东拉西扯也没个定论，只说要请求殿下。

    离云彻挥挥手，随他去了。

    “公主，有信。”青桔将刚从邮差手中拿过来，“林菡姑娘的。”

    离云彻笑着撕开，只见她写了些大周罗杜镇的见闻，还附上了好多冬瓜糖。

    她看向博古架上那一堆千奇百怪的小玩意，不禁摇了摇头，将糖纸拨开，一阵甜水直冲喉咙。

    离云彻将信放了回去，却从中又调出另外的东西来，她皱了皱眉将信纸捡起，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思卿久已。

    那字迹再熟悉不过，她识得，却不知如何回。

    熟悉的桃花风铃在檐下熠熠发光，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上面还有些未消的残雪，离云彻轻轻擦拭掉那些残雪，一下一下地抚摸这个熟悉的风铃。

    这风铃是那三个婢女偷偷在瓷器店给她做的，乍看之下一模一样，但若是仔细看来，还是有些区别。

    可这是她唯一有关他的东西。

    一连到了年根底下，离云彻因为办女学之事焦头烂额，满离都搜罗德才兼备的女子，也没怎么顾忌这新年夜。

    新年夜的爆竹声连绵不断，此时又响了起来，她猛然抬头，天上早已是烟花盛宴。

    估计是到子时了。

    她看着这漫天烟火，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有些怔住，随后大步地跑了过去，伸开的双臂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这个人。

    可当她跑到身影面前时，却扑了个空。

    离云彻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在。

    天上的烟火仍不停歇，照亮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热闹的夜晚，她独自吞下了这份感情，回到卧房里沉沉睡去。

    冬去春来，一切都是崭新的景象，绿草重新点缀了整个离都，湖边的柳树也抽出新枝，明媚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离云彻的卧房内。

    风轻轻穿过她的发梢，翻动桌上摊开的书页，才让离云彻终于注意到了她有些出神。

    她轻轻地站了起来，将桌上的《怀远集》收到书橱里，随后走了出去。

    本来欢声笑语的院子里空无一人，这让离云彻有些惊讶，她慢慢地在院子里穿梭，初春之时，桃花开得最好，远远望去连成一片粉色的花海。

    可她始终忘不掉，那个男人桃花一般的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比这初春的桃花还要温柔三分。

    她近乎于出神地凝望着这些桃花，没有关注周围的情况，忽然之间，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一阵龙涎香混合着桃花的香气瞬间侵入她的鼻腔，离云彻猛然抬头，桃花花瓣纷纷落下，花雨之中，姜肆长身玉立，嘴角微微上扬，熟悉的话语再一次响起：“等很久了吗？”

    不久，离云彻在心里默默地想。

    只是等了一整个花落花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