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还是那间病房,叶青文坐在床边,给沈长秋被玻璃刺伤的脚底上药。

    好不容易把哭不动的他拽上车,一回来,头往床上一钻,叶青文给他脱鞋,这才看到他袜子脚底红了一片。

    棉签粘上双氧水擦了一下破口,刺啦啦翻起泡泡,沈长秋眼眸一颤回过神来,他吸吸鼻说:“叶律师……还是我自己来吧,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病。”

    他嗓音细细的、沙沙的。

    “哟,终于不哭了?”叶青文抬起头。

    把他运回来这一路,叶青文压根就不敢开口说什么,沈长秋哭累了,只静静看着窗外小声抽噎,可叶青文普普通通的一句“饿了吗”,他又泪如泉涌。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傻东西才是水做的吧,跟开闸泄洪了一样停不下来。

    “对不起……”沈长秋轻轻道歉。

    叶青文脑袋后撤,嘶了一声,恨铁不成钢说:“你这个人,都这样还跟别人道歉,是我对不起你!老逗你玩儿,还让你当真了。”

    “没、没关系……叶律师都照顾我那么多天了。”沈长秋连忙摆手,眼睛又红了。

    “哎?!”叶青文惊恐瞪大眼,食指连续指着沈长秋,厉声呵他:“够了啊!不许再给我哭!听到没有!”

    要是下次哪缺水,就应该把他拉过去,让他哭!

    “不、不哭!”沈长秋抿紧唇仰头,鼻头跟小丑一样通红通红,这回,他终于把泪憋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叶青文翻了个白眼,将沈长秋的脚背打了一下,“一天到晚,真让人不省心,我是认识了两个祖宗吧……你以前也这么能哭吗?撒哈拉沙漠都不够用吧。”

    他低头嘟囔,拿起一边的绷带准备给他包扎。

    “没有……”沈长秋拉着裤腿,小声说:“以前,都不怎么哭的……”

    叶青文一愣,砸吧了声,觉得那也难怪了。

    他手脚麻利,但非常粗鲁地给沈长秋的脚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

    剩下两头太长,叶青文懒得拿剪刀,像系鞋带一样,在他脚背绕了个白色蝴蝶结。

    “嗯!不错。”他拍拍手,赞扬自己,“多适合你啊,小富婆肯定夸——”

    他心虚抬头看了一眼,“嗯……我什么也没说。”

    “我没事了……你可以提她的,谢谢叶律师……”沈长秋将腿收在身前,拨拉脚上的蝴蝶结,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办公室怎么样了?”

    “还行,湿得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资料,先把水关了,等明天我找装修公司算账。”叶青文收拾用过的医疗垃圾。

    “那就好,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沈长秋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叶青文,就好像很害怕严宁跟他断绝关系,连带着民宿也不让去了。

    叶青文将垃圾投进垃圾筐,伸手揉了两把沈长秋的脑袋顶,“当然可以啊!咱俩又没啥事,你不是还得给我锄地施肥,春天都过了,地都要荒了。”

    “我过两天就去。”沈长秋赶紧应答。

    “这还差不多。”叶青文点头,“不过也不着急,你先忙自己的啊。”

    “好。”沈长秋勉强笑笑,低头注视被玻璃刺伤的右脚,突然问:“那个叶律师……她是哪天出事的?”

    叶青文愣了一下没回答,脱了外套往陪护床一躺,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看着天花板才说:“就你车祸那天,她回家给你拿点衣服,没想到里面蹲了个人,还好程江最后上去了。”

    “这样啊……”沈长秋双手紧攥,一想到家里都发生了什么,那碎的玻璃片是怎么回事,眼前一热,慌忙用手背擦眼睛。

    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沈长秋将膝盖蜷在身前,抱着双腿想。

    叶青文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没事那就快睡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想了,明天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他起身去关了灯,说实在的,他不敢再看沈长秋,一看他那张脸,那股酸涩劲简直往自己心里冲。

    灯一灭,窗帘没来得及拉上,临近十五,近似满月的光,从窗外树影里穿了进来,沈长秋身上落满了细细碎碎的灰影。

    风一吹,那些树影在一动不动的沈长秋身上晃了晃。

    “快躺下吧。”叶青文以身作则,刚躺平,他手机恰好震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屏幕照亮了他的脸,还没点开,又来了一条。

    “他怎么样?”

    “我是程江,别给他说了。”

    叶青文侧过身,小心点了几个字。

    “是她吗?”沈长秋抱膝侧头问。

    “不是,不是。”叶青文赶紧将手机按灭。

    “那是程江吧……”沈长秋头又低回去,“你跟他说,我没事,让他们别管我了。”

    “哎?”叶青文坐起身,“你不讨厌他吗?他们俩要结婚啊?是我,我都想弄死他啊?”

    沈长秋呼了口气笑了笑,无奈说:“叶律师,我是傻,但是我也没有那么蠢吧,他们真的假的我还不知道,而且……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就算要结婚,也是做做样子的。”

    “为什么啊?”

    叶青文不理解沈长秋为什么这么笃定。

    沈长秋抬起头,苦涩的笑带上一点不好意思,“我和她,我们,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她不喜欢做那些事,所以,就算真的要结婚,也没有什么事的。”

    “不一样?哪些事啊?”叶青文捕捉到不寻常的东西,黑夜中的眼神一下子发亮。

    “啊?就、就是……”沈长秋发现自己说多了,抿了抿唇,“没什么……没什么,叶律师我要睡觉了!”

    唰得一下,他心虚蒙上被子,背对叶青文侧身躺下,他和严宁的关系,直接说出来还是觉得很奇怪,叶青文肯定不能理解。

    而且不仅是心虚,他眼睛又好酸,他现在的脑海里全是严宁说的那两个词。

    妻子、孩子。

    自己怎么可能忘记这些事,忘记这种方式,再去和别的人在一起呢……

    “怎么不一样啊?哪些事啊?”

    叶青文心急八卦起来,走近扯着沈长秋的被子,胡说哄道:“你给我讲讲嘛,心里有问题要说出来才行,不然容易憋坏的!”

    “我,我好着呢!”沈长秋使劲扯回被子,后悔自己怎么勾起了他的兴趣,“我要睡觉了,真的,真的好困!叶律师你也快睡吧!”

    “不行不行!给我讲讲啊!”

    叶青文明显不想放过这次吃八卦的机会,两人扯着被子你来我往。

    上次他就瞅见那个手拍,只觉得花样有点多,但看沈长秋这么不对劲,肯定还有别的事!

    “叶律师!”沈长秋实在没辙,他一松手,被子被叶青文掀开,他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可怜道:“你再这样,我要哭了,我现在就哭给你看!”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羞嗔的眼里水波粼粼。

    这是哭吗?这分明是一种威胁!

    “我天!”叶青文眼睛一瞪,忿忿收手,烫手似的将沈长秋推到另一边,“你还拿捏起我了?好好好……我看你怎么睡得着。”

    叶青文赌气哼了一声,把自己轰得砸在床上。

    可过了快两个小时,他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哀声叹气。

    八卦知道一半没了下文,他是真的睡不着啊!

    可对面,沈长秋的背影一动不动,就像真的睡着了,一点呼吸也没有。

    “哎?想什么呢?”叶青文冷冷问。

    沈长秋没有回答,仿佛房间里没这个人似的。

    叶青文眯着眼说:“睡着的人又不是死了,怎么会没有呼吸声啊?”

    沈长秋月影下的肩一抖,没过一秒,开始发出低沉缓慢的呼吸声。

    叶青文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唔!”沈长秋拨开枕头,“叶律师,你干嘛呀?”

    “让你装睡!”

    “我没有……”

    一听就知道他心虚。

    “好了好了,我不问你那事,你跟我聊聊呗,你想什么呢?叶大律师我免费倾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叶青文侧过身,将左臂枕在脑袋下。

    沈长秋从侧躺变成平躺,眼眸亮起一圈凉凉的月光。

    半响,他说:“叶律师,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嗯?谁说你没用,我第一个揍他,你看你,”叶青文猝不及防,一根一根掰起手指头,“人美,心善,还听话,又好欺负,爱学习,还有梦想,多完美啊!”

    “叶律师你别胡说了,我哪有那么好。”沈长秋自嘲笑了一声,“再说了,那些有什么用,我都不能保护她,还不如程江呢。”

    叶青文微微皱起眉,“你为什么一定想要保护她呢?”

    “我是男人,本来就应该保护她,可最后还要她来保护我。”

    沈长秋觉得这件事,在他的认知里理所当然。

    “那你想怎么办呢?”叶青文边想边说,“难倒……还想从现在开始去当缉毒警察,天天蹲在她身边?你这个年纪,最多只能考辅警,然后去派出所解决大妈撒泼啊,老大爷丢纸壳的事,那些不适合你。”

    “我知道……”沈长秋低低说,更显落寞,“所以我觉得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真傻。”叶青文笑了,“你要知道,你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分了性别,没有说男人女人一定要做什么才是对的,相反,那些好的坏的属性,可以出现在女性身上,也可以出现在男性身上,就像你,你很温柔,你知道吗?”

    “是吗?”

    沈长秋懵懂思考,脑海里却出现了严宁的样子,她的性格确实有很多面,像一个英姿飒爽的骑士,又像一个顽皮乖张的女孩,在某些时候,又无比脆弱固执。

    就像,她想要以那种方式拥有他。

    又像今天,在危险的重重压迫下,她将他,推得远远的。

    但每一个面,都组成了独一无二的她。

    叶青文这时又问:“我问你,你想保护的,究竟哪个她?是作为女朋友的她,还是缉毒警察的她?”

    “这两个……”沈长秋转过头,“有区别吗?”

    叶青文叹了口气,“作为女朋友的话,我觉得你已经做到很好了,但对她缉毒警察的身份来说,她不仅是在保护你,也在保护所有人,你又怎么可能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回报这件事呢?”

    “可是……”沈长秋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青文接着说:“而且,每个人的成功,并不局限在某件事上,其实,你也在保护世界啊。”

    “我?”沈长秋不解问。

    叶青文在月光下咧开嘴:“你的理想不是保护那些眼灭绝的植物吗?这就是在保护世界,听我的,做你该做的事,等一段时间,她可能就回来了。”

    “可是,叶律师,我很害怕。”沈长秋目光闪烁:“我怕我做到了,她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不就对了。”

    “什么对了?”

    沈长秋一头雾水,叶青文绕开话题问:“她今天那样对你,你就不生气?”

    沈长秋看着天花板回想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很生气吧,我知道她是想为我好,怕影响我,而且她也只是……太害怕了。”

    “她害怕什么?”叶青文引导着问。

    沈长秋回想她的一生,轻轻说:“失去,她害怕失去我,也害怕我失去她。”

    “所以,你们一样,你不害怕的话,她就不会害怕。”

    “叶律师,我不明白。”

    沈长秋眼里,懵懂的眼困惑不解。

    “这样,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一定知道她怎么想,但是你不一样。”叶青文再次岔开话题,懒懒散散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不在了,你能好好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让沈长秋心猛地抽搐。

    他根本不敢设想这个问题,但在梦里,无数次见过失去她的下场,也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我不知道……”沈长秋恐慌喃喃,“叶律师,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办……”

    “那你就再想想,想不出来就睡吧,明天你还有正事呢。”叶青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沈长秋依他说的,睁着眼睛在脑海里想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在黑夜里问:“叶律师,14号那天,你们准备做什么?我只记得,你在群里发了好多照片,还没看,就撤回了。”

    在记忆中的碴土车呼啸而过之前,他听到严宁要接他去哪。

    到底去哪?

    沈长秋厌恶自己,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不记得。

    “叶律师?”沈长秋侧过头,这才发现叶青文打着鼾,身上的被子只盖了一个角。

    沈长秋起身将他的被子拉平,再度躺回床,大眼睛在黑夜里缓慢的眨动着。

    第二天中午,朱志成先是打了电话,说半个小时之后就到。

    沈长秋将眼睛上的敷热的湿纸巾拿了下来。

    他的眼睛,理所当然的又肿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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