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父亲叫沈富荣。

    母亲叫曲江婷。

    很符合那个年代南方人的名字。

    差不多还有十分钟他们就到了,知道沈长秋今天要出院,他们邀请沈长秋去安宁市的老房子住几天。

    安宁离K市很近,也一直由K市代管。

    沈长秋抱着书包呆滞坐在床边,昨晚几乎一宿没睡,他本就恍惚不已,现在,内心充斥着说不上来的滋味。

    本来只是忐忑,但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深的委屈和抗拒渐渐滋生。

    既然不要了,为什么要来找他,又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他,这二十多年的岁月,就没有一天想起过他这个人吗?

    还有现在,他本来就没得什么绝症,也不能一直耗在医院,可是他和严宁的家……

    难道……真的要跟亲生父母,回他们的家吗?

    “哎,你别发呆了,赶紧收拾。”叶青文办理好出院手续走进病房,“你要带什么,其他的东西我给你带我那去,等你忙完来拿。”

    “啊?”沈长秋沉思中抬头,眨了眨发肿的眼,回忆了几秒:“哦哦,好的叶律师,真的太麻烦你了。”

    “瞧你那蔫样儿,喝点水吧。”叶青文扔过保温杯,指着沈长秋严肃说:“还有,等你忙完就过来给我上班,我照顾你那么多天,我要休息!我要放假!你最好给我连上一个月,上完早班上晚班,你一天都不许休息!”

    叶青文不耐烦叫嚷,沈长秋抿住干裂的唇不知该哭还是笑,叶青文这样说,其实就是让自己以后直接住在民宿罢了,又怕自己不愿意。

    但他应该独立一些,不能一直麻烦别人。

    “……叶律师,”沈长秋绷住感动不已的脸,“我明天就找地方住,然后就去给你整理院子,你到时候好好休息。”

    “这才乖嘛,不过……”叶青文有些疑惑,“你以后读研了,是不是放假就可以住父母那啊?”

    “我、我不知道,安宁……也挺远的。”沈长秋躲闪开叶青文的直视,“还是算了吧,我跟他们还……不熟。”

    不熟,沈长秋只能这样形容他们的关系,父母似乎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代号罢了。

    他们好相处吗?他们热情吗?他们善良吗?

    沈长秋统统不知。

    叶青文摇头笑了笑,拍了拍沈长秋的肩膀:“别想太多,你先见见呗,安宁也不远,万一人家真的是想来补偿你呢,如果对你不好,你就回来,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叶律师……呜……”沈长秋眼里含着泪花,起身想要去抱他。

    “哎!等等!”叶青文侧身敏捷一躲,沈长秋扑了个空。

    “我是说,你回来给我看门!”他站直,非常做作地掸了掸上衣,顺了顺头发,神情嘲讽道:“瞎矫情什么呢一天天的。”

    沈长秋悻悻放下手,叶青文虽然又是这副讨人嫌的模样,但沈长秋内心的焦虑确实放下不少。

    “不矫情,不矫情,那如果程江给你发消息,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吗?就算是……”沈长秋眼神刚黯淡下去,猛地摇了摇头,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没有就算!”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

    “放心。”叶青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就好好做自己的事,有情况我会告诉你的,别墨迹了,你要有事,也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我都听叶律师的。”沈长秋乖巧笑起来,转头整理自己要带的东西。

    叶青文看着沈长秋的后背,似乎想起什么眉毛一抬,凑近沈长秋说:“那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好。”沈长秋叠着衣服重重点头。

    “那你是不是有事都应该告诉我?”

    “那当然了。”

    沈长秋再次肯定,叶青文对他像朋友又像长辈,有事当然要讲。

    “既然这样的话……”叶青文眼珠子咕噜一转,“你和小富婆,和别人哪不一样啊?”

    “什么?”沈长秋浑身一震,猛地扭头,刘海都飞了起来。

    不到一秒,他就开始后悔。

    早知道昨天就不应该瞎说的!

    沈长秋内心撞墙,咳了一声,睁着大眼睛轻轻说:“我们没什么啊,都很正常,叶律师你听错了吧。”

    沈长秋嘴上这样否认,可他说起谎来,身上那股装模作样的拧巴劲儿,根本藏不住。

    “我还能听错?你别演了,你刚才还说都要和我讲的。”叶青文在他身边左绕右绕,最后直接掰过他的肩膀:“年轻人说话怎么能不算数呢?亏我还把你当好同志!”

    “这……这是隐私!”沈长秋忿忿强调。

    “嘶……隐私啊……”叶青文仿佛接收到暗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沈长秋。

    视线刚落到腰下,沈长秋条件反射夹紧腿,手往屁股后面挡了一下。

    “呀!捂哪呢?”叶青文眼神一亮。

    “啊?啊?我没捂哪!”沈长秋耳朵唰一下变红,立马收回手,人却被叶青文拦在原地。

    “别走啊。”叶青文勾着唇思量,“昨天……你说她不要你了,你还说你们和别人不一样,她不喜欢做那些事,还说她和程江就算结婚也不会做什么……”

    沈长秋冷汗涔涔,脸却开始发烫。

    “所以……”叶青文突然把沈长秋刚才挡屁股的右手拽到面前,笑的神秘莫测,“你们……”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有!叶律师你别瞎想,我们就和别人一样!”沈长秋面色像熟透的番茄,连忙挣开手,将叶青文气恼推开。

    叶青文踉跄后退一步,似乎得到了求证的结果,笑得更加肆意和兴奋,指着沈长秋,像一个喝醉的诗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就说那天她为什么让我那样准备,你们一定是网上说的那种——”

    “啊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

    沈长秋像狗血的电视剧女主角,捂着耳朵摇头大喊,掩耳盗铃的以为只要自己听不见,叶青文就没有说话。

    沈长秋一口气快用完了,耳边只剩轰鸣,叶青文好像没有再说话,沈长秋试探性止住声带震动。

    还没睁开眼,叶青文幽幽戏谑的一句话,从手背的指缝了飘进耳朵。

    “你在下边。”

    “啊啊啊啊啊!”

    叶青文哈哈大笑,沈长秋啊啊乱叫,门外的两声敲门都被他们忽视了。

    吱呀一声,有人紧张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没事吧!”

    像是播放噪音的磁带被按了暂停,沈长秋声带一卡,睁开眼看去,门口,朱志成穿着警服,一头雾水,紧张万分,他身侧,似乎还有两个人等在外面。

    沈长秋立刻放下手,背猛地停直,仿佛要把脑袋蹿到天花板上去。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一板一眼端庄笑道:“没什么,朱警官好啊。”

    他余光里,叶青文上下嘴唇包着牙,还是憋不住那番欠揍的表情!

    沈长秋在脑海里拼命跺脚,律师?律师知道这么多事干嘛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让他们进来了?”朱志成扬着笑容,回头说:“就是这里,在里面呢。”

    一下子,沈长秋脸上的烧红,连同调侃的氛围瞬间消散,他的心停在嗓子眼砰砰乱跳。

    朱志成笑着走进来让开身,一个女人歪着头走了进来,深棕色的卷发散在黑色羊绒大衣上。

    目光一对接,两个血缘上存在关系的人都愣在原地。

    叶青文也不笑了,“像……”他来回扫视喃喃。

    是的,太像了。

    沈长秋不自觉摸着自己的脸,陷入恍惚。

    曲江婷四十一岁,她站在门口,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身材苗条,脸庞柔美,那双眼睛,就和沈长秋一样,看起来水光十足,含情脉脉。

    不,不,沈长秋自己这张脸相比起来,似乎仅仅遗传了她的一半而已。

    “沈……长秋?”曲江婷轻轻喊,她见沈长秋眨了眨眼回应,回头激动地将一个男人拉了进来,“老沈,你看,他比照片还像我吧?我感觉比轩轩都像我哎!”

    曲江婷的声音有一点淡淡的吴侬软语,沈长秋不知道她说的轩轩是谁,或许是……他们现在的孩子。

    这时,沈富荣进来了,手上提着一些营养品和水果,他个头不到一米八,长相老实,眼神精明,穿着中年人最普遍的黑色夹克,他额前的头发有些白,眼白上还有红血丝,一看,就是那种勤勤恳恳,历练风霜的男人。

    他们风尘仆仆而来。

    “儿子?”沈富荣哑声喊了一句,他和曲江婷,眼眶同时红了。

    沈长秋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微微勾了勾了唇角,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心中的酸涩,还是化作激动,蔓延至他的眼眶。

    “我的儿子……太好了!”曲江婷落下泪,“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瞬间,这个血缘上是他母亲的人冲了过来,似乎没有任何隔阂的,亲昵抱上了沈长秋。

    沈长秋手放在身体两侧,下意识抬了抬又放了下去,曲江婷在他怀里呜呜哭泣。

    就像是阔别已久,盼望已久。

    沈长秋觉得很怪,这种怪,又让他觉得自己很糟糕。

    “你好你好。”沈富荣注意到房间里的叶青文,将营养品放下,伸去右手客气道:“听说是你一直在照顾他,真的是辛苦了,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你,那个,你是他?”

    “我?我是他老板,他在我这打工!”叶青文回握,笑着说,“当然,我们也是朋友。”

    沈复荣又跟叶青文寒暄了几句,见曲江婷抱着沈长秋不撒手,走过去轻轻说:“小婷,你别抱了,他不是才出了车祸,要好好休息。”

    “啊!是是是!”曲江婷连忙直起身,将沈长秋推到一边的沙发上,心疼地捧着沈长秋的脸,“你真是我儿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啊?身体最近好吗?”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心中的关切也呼之欲出,就像是看到等待许久的宝贝。

    可沈长秋看着她,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太年轻了,沈长秋不敢想自己的母亲是十六岁生的他。

    “他没什么事,一切都挺好的,就是之前脑震荡,肋骨也没长好,不能提重物,干重活。”叶青文再旁解释,“那你们聊,我先出去。”

    曲江婷含着泪向叶青文点头道谢,挨着沈长秋左侧坐了下来,牵起他的左手握在掌心。

    沈富荣也坐在沈长秋右边,顺势拉过了他的右手。

    “那你们先聊聊,等会我们去公安局采个血,还是要按流程做一下DNA对比检测,到时候好办手续。”朱志成说着,和叶青文退了出去。

    “儿子,这么多年,你还好吗?”沈富荣拍着他的手,“你看起来太憔悴了,我们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我……挺好的。”沈长秋细细地说了一声,将左右手收了回来,再接下来,他看着地面缄默无言。

    “没关系,没关系。”沈富荣向曲江婷笑笑,“是我们对不起你,知道你心里难受,都是我们不对,但是我们当时太小了,婷婷她一时害怕。”

    “是……”曲江婷接过话,“是妈妈错了,妈妈知道错了,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

    曲江婷说着那些年的事,几度哽咽。

    那一年,曲江婷十六岁,父母外出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上学之余,她认识了十八岁的沈富荣,两人早恋,初尝禁果后,因为性教育的匮乏,曲江婷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九个月过去,沈富荣高中毕业外出打工,瘦弱的曲江婷只当自己是长胖了,却在某一天因为肚子疼,在厕所生下了一个婴儿。

    十六岁的她还没满十七,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她这一辈子连同父母,可能都抬不起头,于是,惊恐害怕的她,用床单和一个篮子,趁着半夜,偷偷送到了福利院门口。

    就是这样,沈长秋的一生,开始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怀了,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就原谅我们吧……”沈富荣侧坐在沙发上,诚恳地快要跪在地上。

    沈长秋抿紧唇,两边手心手背都是曲江婷和沈富荣的温度,他忍住酸涩,问:“那为什么……现在才……”

    他问不下去,唇上下抖动。

    “我和你妈妈那时候都不在一起了,我们也是十年后才在K市结婚的,她后来不说这件事,我都不知道!”沈富荣拍着大腿,无比自责。

    “真的,儿子。”曲江婷深深点头,“后来我们找过你,可你那间福利院说是早几年就倒闭了,年前我们看到宣传,没想到,真就把你找到了!”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也符合那个年代的所见所闻,但沈长秋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沈富荣再次诚恳道:“跟我们走吧,我们带你去老房子看看,刚好一起过个元宵节,你别说,这真的是注定啊,我们四年前离开这里,没想到你竟然就在老家,一定是你想来找我们才来这的!这就是心有灵犀啊!”

    “走吧?是妈妈错了。”曲江婷像母亲一样低声劝他,“妈妈以前真的不对,但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沈长秋看着曲江婷和蔼美丽的面孔,内心越来越恍惚,他来K市的命中注定,是因为父母吗?

    奢求的,面临失去,不奢求的,反而不由分说砸了下来。

    最后,沈长秋还是决定跟父母回家看看,毕竟他真的没有地方可去,元宵节,也应该让叶青文好好回家休息。

    叶青文先走一步,沈富荣将沈长秋书包背在背上,手上提着行李。

    曲江婷挽着沈长秋,一同跟着朱志成去了市公安局。

    采好指尖血,他们说五个工作日出结果,曲江婷很亲昵地搂住沈长秋的胳膊和朱志成道谢再见。

    走时,沈长秋扔掉指尖上的棉花,又回头看了看公安局,纷忙来往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是她。

    这时,他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她很好,放心。”

    接他回家的网约车抵达,春天的风分外干燥,沈长秋的肿眼泡慢慢被风吹了下去。

    路上,曲江婷和沈富荣不断给沈长秋塞着吃的,关心热不热,关心闷不闷,也讲述他们过去的事情。

    十四年前,也就是沈长秋九岁时,沈富荣在安宁开了个矿场,他和曲江婷在这重聚组建家庭,生了一个叫做沈子轩的男孩,四年前,沈富荣的生意告一段落,一家人都去了上海。

    至于沈子轩,或许是曲江婷怕沈长秋不舒服,没有过多谈及,只说人在上海念书,过段时间,他们会见面的。

    弟弟也很想见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来到了安宁一处老旧的工业家属区,一排排筒子楼层层排列,淡黄色斑驳的墙皮,在密密森森的槐树中隐隐可见。

    沈长秋的心,经过这段路,慢慢地放松下来,下车他背上自己的包,也帮他们提了些东西。

    上了二楼,走过一排排人家,沈富荣从包里翻出一把钥匙,拧了半天才打开门。

    “好久没开了,估计生锈了。”他不好意思说着。

    那是一把很有年代感的十字花钥匙,有点眼熟,开的,是一个老式的外装门锁。

    沈长秋看着沈富荣将那把钥匙装进口袋,跟着进去了。

    房子四年没住,是个两室一厅,基本的东西都还在,放下行李后,沈富荣和曲江婷开始打扫房间,沈长秋本想帮忙,却被他们俩客客气气扶到擦干净的座椅上休息,还专门下楼,给他买了一双崭新的拖鞋。

    沈长秋依旧不自在,但看着他们忙碌打扫,还一直和回头说笑,觉得这样的场景,好像确实符合梦想中的家,梦想中的爸爸和妈妈。

    “老沈!老沈!”曲江婷急急忙忙从卫生间出来,“马桶堵了!你快去问隔壁李嫂借个马桶搋子!”

    “嘘,小点声,小点声……”沈富荣放下拖把,朝隔壁使了个眼色,“你忘了,他们家只剩一个小丫头了?”

    “哦对对对……”曲江婷立马捂住嘴,“唉……太可怜了,比我们可怜多了。”

    “他们家怎么了?”沈长秋问道。

    沈富荣撑着拖把说:“那家人也是作孽,四川来打工的,还没赚钱,先染上瘾蹲牢里了,他们家小姑娘那时候还没成年,”他问向曲江婷:”哎?多大来着?”

    曲江婷想了想:“现在十八吧,那时也没个人敢照顾,也不知道这几年在干嘛,哎,老沈,快去买个搋子去。”

    “我去吧。”

    沈长秋突然站起身,对面两人一愣,对视一眼,立马笑逐颜开,沈富荣说,“好好好,儿子真体贴,小区门口有家小卖部,应该有卖的。”

    沈长秋出了门,立马松了一口气,路过隔壁走廊的贴花窗户,不经意瞥了一眼。

    唰一下,窗帘拉上了。

    里面是有人的。

    沈长秋困惑摇摇头,下了楼。

    到了晚上,沈富荣做了一大桌菜,曲江婷说这些都是轩轩爱吃的,沈长秋也一定爱吃。

    沈长秋看了看,确实是偏南方的口味,可他本来也不挑食,曲江婷和沈富荣慈爱地看着沈长秋吞进肚。

    “好吃。”沈长秋说完,他们像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动了筷。

    夜晚,沈长秋躺在了沈子轩小时候睡的单人床上。

    环顾四周,八九十年年代的装修,面朝窗户的书桌,柜子上的火影忍者贴画,周杰伦的海报。

    这一切,让沈长秋有种错觉。

    仿佛他现在是过去那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正躺在自己的家里,享受着父母的关爱。

    除了书桌上的一张三人合照,里面那个男孩,不是他。

    “儿子?”曲江婷开门进来,沈长秋立马坐起身。

    曲江婷已经换好了浅粉色的睡衣,端着一杯牛奶,笑着走近,“没睡吧,喝了再睡。”

    “谢谢……”沈长秋伸手接过,牛奶还是热的。

    “我真的,太高兴了。”曲江婷见沈长秋接下,坐在了床边,侧着身轻轻抚摸他的胳膊,“也真的没有想到,这么一找,就真的找到了你,太幸运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一次机会。”

    曲江婷说着,眼里浮出了泪花。

    她卸了妆,又笑又哭,眼角显露出她年纪的皱纹,沈长秋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并没有看起来年轻,她身上的母性,在这一刻散发的淋漓尽致。

    她或许是真的,想弥补过去。

    “我……”沈长秋张张嘴,那个称呼,他还是说不出口。

    曲江婷欣慰笑着说:“没关系,不想叫也没关系,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妈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朱警官都跟我说过,你还见义勇为救了别人家的小孩,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沈长秋点点头,眼睛也热了起来。

    “好了,喝了快睡吧,明天你爸爸说带你出去转转,周边好多旅游景点呢。”曲江婷笑着说。

    “好。”沈长秋仰头,看着曲江婷,将温热的牛奶一饮而下。

    曲江婷主动接过玻璃杯,伸手擦去沈长秋嘴上的奶渍,“我以前每天晚上,也会给轩轩送牛奶,你们在我这里,以后,都是一样的。”

    沈长秋看着她手上的痕迹,内心的柔软仿佛被击中。

    “睡吧啊。”曲江婷站起身,温柔地说:“要我给你关灯吗?”

    “好……”沈长秋点头,曲江婷手放在了开关上,沈长秋突然又坐起身,“等一下。”

    “嗯?怎么了?”

    “那个……”沈长秋露出今天第一次自然而然的微笑。

    “晚安。”他说。

    曲江婷欣慰地笑了。

    夜里,沈长秋做了一个梦。

    他回到了和严宁回家的那个雨夜,冰冷漆黑,电闪雷鸣。

    他们躲在严宁父母的卧室,靠在一起瑟瑟发抖,面前的蜡烛一根根熄灭。

    冰冷从地底钻了上来,两个人拼命缩在角落,裹紧那条跑了棉花的破被子。

    这时,对面那扇门下的缝隙似乎亮了一道光,发散出温柔暖黄的颜色。

    沈长秋牵起严宁的小手,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近了那扇门。

    沈长秋轻轻推开,侧头看去,严宁那张哭红的小脸逐渐被光照亮。

    沈长秋说:“别哭了,我们到家了。”

    门里面,爸爸妈妈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热情的笑。

    沈长秋继续牵着严宁的手,走了进去。

    温暖的光线拥抱了他们。

    第二天,沈长秋一早就起床,陪沈富荣去小区外的早餐店买了包子和油条。

    吃完早饭,他们按照计划,先是游览了市里的宁湖公园和遥岑楼。

    沈富荣对当地很是了解,一直给沈长秋介绍着安宁市的历史,见到什么都要给沈长秋买,还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

    安宁这座小城很干净,沈长秋心中的压抑满满释放,他记着这些内容,迫不及待想和严宁分享。

    下午,他们去了九乡风景区,看到植物,曲江婷想起来沈长秋的专业,他们就着野外山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晚上他们住在山里,还泡了温泉,直到第二天元宵节下午,他们才回家。

    沈富荣外出买了菜,去厨房准备晚饭,曲江婷挑着各个卫视的元宵晚会看。

    沈长秋寒暄了一会,又收到了程江发来的平安短信,他起身去厨房帮厨。

    “儿子啊,”沈富荣笑着推开他,“我做梦也没想到能把你找回来,你现在,就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快去休息吧,别来这吸油烟,对肺不好。”

    沈富荣太客气,沈长秋只好回到客厅等待。

    菜一盘盘端上圆桌,没有禁燃烟花的强制要求,新年元宵的氛围在这座小城里越来越浓。

    沈长秋趁他们两人忙,把最后的一碗汤端上桌,曲江婷让将他按在桌前坐下。

    “好了好了,这次元宵专门给你过的,你就别动了。”

    “来来,先吃汤圆,圆圆满满。”沈富荣将一碗煮好的汤圆放在沈长秋面前。

    曲江婷拿了汤匙塞在沈长秋手上,“快吃吧。”

    沈富荣坐在曲江婷身边,两人都慈爱不已地看着他。

    “你们也吃啊。”沈长秋不好意思说。

    “没事,看着你吃我们高兴。”沈富荣双手合十放在膝上。

    屋外鞭炮的轰鸣,电视里祝福的音乐,还有父亲母亲慈爱的目光。

    沈长秋觉得二十四岁的自己,是一个最幸福的孩子。

    他低下头,在碗里舀起了一个白白软软的汤圆,轻轻吹了吹热气送进嘴里。

    黑芝麻陷的,好甜。

    他咀嚼着,抬头露出甜甜的笑。

    父亲母亲欣慰地互相看了一眼。

    沈富荣对沈长秋说:“儿子,我知道你之前太难了,都是自己打工凑学费,以前都没能照顾到你,后面你不是还要上学,这里有十万,你先拿着交学费,剩下的,你就当生活费吧。”

    沈富荣从桌面推过来一张银行卡。

    沈长秋表情停滞了,他不想觉得亲情要用金钱来衡量补偿,可刚想说话,曲江婷又劝他。

    “你就收着吧,后面我们在上海还有事,你也要上学,我们也不能经常来看你,你也理解我们,这些就当是我们补偿给你的,再怎么样,也不能看自己亲儿子在外面受苦。”

    曲江婷坦诚说着,直接将银行卡塞进了沈长秋的口袋。

    “不够,再问我们要,后面你可以跟我们去上海。”她扬扬眉又说,“等你开学,有时间我们就来看你。”

    沈长秋哽咽了,似乎从情感和物质上,他们都做出了行动和补偿。

    “谢谢……爸爸……妈妈。”沈长秋哽咽,说出了这个二十四年没喊过的称呼。

    沈富荣和曲江婷又相视一眼,好像也感动不已,曲江婷向沈富荣点了点头,将凳子往沈长秋边上挪了挪。

    她问:“儿子啊,一直没问你,你那个警察女朋友,怎么样了?”

    沈长秋动容的笑落了下来,他眼神也快速下落,目光躲进冒着烟的汤圆里。

    汤匙在碗中搅动两圈后,他将汤匙放开。

    “我们挺好的。”沈长秋抬头微笑。

    “是吗?”曲江婷拍了拍沈富荣的腿,“那怎么没带来让我们看看。”

    “她是警察,平时比较忙,等……等过段时间吧。”沈长秋说。

    曲江婷又凑近了些,握住沈长秋的手:“我和你爸爸也想了想,女孩子嘛,做警察太辛苦,她现在多大了?”

    “跟我一样,也二十四。”

    曲江婷所有所思点点头,“那你们什么结婚呀?年纪都也不小了,趁年轻生个小孩,恢复的很快的,你后面上学,孩子就给我带就好。”

    沈长秋有些无措,他光知道父母的关怀,忘记了天下父母的共通性。

    不是催婚就是催生。

    “我……我们不太喜欢小孩。”沈长秋忐忑说。

    “不喜欢?那以后也不生吗?你听我的,总是要生的,过两天约来见见,把你们的事办了,我们也好放心呀。”曲江婷像所有父母一样劝解。

    沈长秋内心难解,就算现在不生,等他们见了严宁,肯定明了暗了也要催她,就算现在说通,那以后免不了又在耳边叨叨。

    真的打了个措手不及。

    沈富荣也说:“把她父母也叫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商量商量,以后啊,她也别那么辛苦,女孩子还是要在家里享福,带带孩子就好了。”

    “那个……不是……”沈长秋面对父母的热情催婚催生,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急忙说:“其实……其实是我生不了!”

    “生不了?”沈富荣一愣,打量他:“怎么生不了?是肾有问题还是别的啊。”

    沈长秋疑惑说:“肾?肾没问题,就是我,我……”

    沈富荣和曲江婷紧张盯着他,就好像担心他有什么病。

    沈长秋豁出去了,心一狠,低头说:“我那方面不行,生不了,医生说以后也生不了。”

    “这……”沈富荣和曲江婷瞠目结舌。

    这种反应也很正常,沈长秋很体贴地想,谁也没想到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儿子,是一个不能生育的人。

    沈长秋低头没看到,曲江婷难以置信和沈富荣相望,可眼神中,好像多了轻松的意味,仿佛卸下了什么很重的担子。

    曲江婷捣了捣沈富荣,沈富荣想开口说什么,又不好意思用眼神示意曲江婷来。

    曲江婷埋怨地看了沈富荣一眼,转过头对沈长秋说: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就不要,现在那么多年轻人都想丁克,孩子,现在确实是个负担。”

    沈长秋讶异抬头,沈富荣和曲江婷脸上挂着理解性的微笑。

    沈长秋再次陷入动容。

    他的父母竟然没有一丝质疑或者是惋惜,他们就这样直接接受了沈长秋选择的未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人。

    晚上八点,屋外再一次鞭炮礼花齐鸣,屋内热浪滚滚,元宵节团圆的氛围似乎达到了顶峰。

    曲江婷更进一步,紧握住沈长秋的双手,与他的膝盖相对。

    她含着泪光,像是含着盼望:“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轩轩,你弟弟,他生病了。”

    沈长秋认真听着,此刻,他真的在为这个远在上海的弟弟担忧,甚至想不要那十万块。

    他对接下来的所发生的事,没有任何预知。

    曲江婷泪落了下来,哽咽倾诉:“轩轩他……是尿毒症,我们等了大半年,一直匹配不上□□。但我们查了,一个肾不影响生活,而且你以后都是搞研究,不做重活也不考虑生小孩,儿子,你能不能,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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