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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世事单行其步

    江黛青便将手头梅言所抄献律中户婚一卷,逐条细读,以朱砂圈点标注需要修订之处。顺便添加了几条条款:一、允许女方提出与男子和离,可经官断仳离。二、行有偿休弃条;男方若出无过妻室,须赔偿女方不少于家中人均财产半数的资财。三、若因第三方介入而导致夫妻感情破裂和离,享双倍赔偿,且第三方有婚外实迹的,经查实须受刑罚。男杖五十,女,笞五十。

    嵇元看过之后,问江黛青:“你这是在为一夫一妻制做准备?”

    “不错。”

    见江黛青笑意盈盈的,嵇元不觉问道:“不怕难以推行?”

    “现在做这件事要比之日后更容易。”江黛青正色道:“而今尚可三妻四妾,若有移情别恋之心,便可出妻再娶,或是纳妾。相较从前,不过是多了赔些银钱一项。那些滥情之辈多富贵,不会在乎的。爱惜银钱的,也会看重婚姻,等闲不起离弃之心。自然也就会循规蹈矩,避免私相授受,触犯条律受刑。若日后依法实行一夫一妻制,再行此法,便会使人觉得既不能享齐人之福,又容易分走财产,触犯律法者,还要依法杖责,恐怕不能接受。”

    “听起来倒是会使人择偶时更加慎重。”

    江黛青听了笑得意味深长,嵇元方才意识到从前说起她方世界男女之间相处随意时,她便是这样说的。

    条律送去了翰林院斟酌,等待修订期间江黛青收到一封来自河南道的书信,令她颇感意外。

    信是宫茂口吻所写,但显然是他人代笔,字迹清秀有兰竹之逸态。信中说宫茂三年任满,即将举家赴京。但内人幼弟要参加春闱,是以将先行独身赴京。因其年幼无知,且是初次离家远行,实在不能放心,特请祾王妃念在共事一场的份上,稍加看顾。

    江黛青和嵇元嘀咕:“内人幼弟?宫茂娶妻了?”她唿扇唿扇手中信笺,问他:“这又是谁人手笔?”

    嵇元接了来道:“人如其字。这怕就是‘幼弟’亲笔。”

    见说着宫茂,风苓丢下嵇昐也凑来同看:“呀!这不是杉弟的字迹吗?”

    江黛青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叮嘱风苓:“杉弟?叫得挺亲热啊!云榕既然嫁给了宫茂,你这位‘露水情缘’的上官,还是躲着点他们走吧!”

    风苓笑得疏放:“怕什么?岂不闻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是不怕!”江黛青揶揄道:“我可害怕哟!怕人家说我的风行卫恃强凌弱,巧取豪夺......”

    风苓俯身笑趣道:“以我品貌,需要巧取豪夺?”

    江黛青推他一把警告道:“昐昐!”他便走回嵇昐身边笑问:“云杉什么时候进城?”逗嵇昐道:“为师带你出城踏青!”

    江黛青低头看信:“说是预计十五日。那不就是......后天?”

    “交给我吧!”风苓将嵇昐高高举起,逗得她嬉笑不已。

    云杉还未到,祾王府另有新客上门。

    是白墨羽。

    他妹妹白杏儿在祾王府也住了许久,进京安顿后,便向祾王府递了帖子。

    江黛青二话不说,将他迎来。

    “你这位河东公子,是不是准备春闱应试来的?”

    “王妃取笑了。”白墨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解释道:“虽蒙皇恩,获得了参与春试的资格,只是......”他叹道:“商冗缠身,便是侥幸得中,怕也分身不暇,无法选官。学生此来原是为接杏儿。”

    “她在府上叨扰已久,学生心里不安。”

    江黛青面露惋惜:“可惜啦。河东六贤,最终竟然只有莫指挥能为朝廷所用。还是以武举出身。”她借新帝的原话感慨道:“眼看春归未远,谁想百花先凋......”

    白墨羽垂着头,心里感慨颇多。江黛青依旧称他们六人为“六贤”,没去掉任何一个。于旁人而言,或者有已死的,或者有德不配位的,但是于他而言,始终是一场相识。

    “走吧!”江黛青与嵇元相视道:“我带他去看杏儿。”

    嵇元已经从江黛青口中得知白杏儿有断尘之念,此时更收到她眉眼传来的信号,便颔首应承,自己却没动身。

    白墨羽见状,只得依礼辞了出来,跟在江黛青身后往乐辉院走。

    “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一声。”江黛青边走边说。白墨羽便恭敬聆听。

    “杏儿......”江黛青转身面对白墨羽,坦然承认:“便算我有负你所托。她似是尘缘已断......”

    “什么?”白墨羽难掩惊讶:“她怎会尘缘已断?我们虽然已失怙恃,但自小相依为命,她还有我这个兄长啊!”

    痛苦涌现在白墨羽俊秀的脸上,盈盈双眸蓄泪,让江黛青不忍。

    “这正是我告诉你,要你有所准备的缘故。”江黛青劝慰道:“此前她虽有此意,却尚未向我言明。我猜,她大约还有话要同你说。”

    “今日你我同去,她只怕就要提出来了。”

    “不......”白墨羽听了顿生退意,开始撤步:“我没有任何准备......”

    江黛青一把抓住他小臂:“你是兄长!你理当理解她所有的感受,聆听她真正的想法,支持她已然成熟的决定!”

    “这,是你的义务!”

    白墨羽看着眼神坚定的江黛青,急促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然而还是遮掩不过自己的心酸。

    江黛青轻叹一声:“若出家是可以使她获得宁静和幸福的归宿,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和出嫁又有什么不同呢?”

    “王妃所言极是......”白墨羽低低附和道,却有几分神不守舍。

    待得二人转过摘星楼,步入踏月斋,便见白杏儿,白衣白裙,立于院中白杏树下,笑得灿烂:“王妃知道这院中有颗白杏吗?”

    江黛青闻言一怔:“白杏?”

    “是啊!”

    白杏儿在白墨羽眼中一如从前,听到她颇雀跃的语气,却有抛尘俗的念头,想到这里难免红了眼眶。

    “单层圆润,无尖无裂的花瓣,一朵朵独占枝头,反卷的萼片......”白杏儿投向二人的目光恬淡,语出婉转,颇有锋机。

    “都道是萱草绿,杏花红。”她嫣然道:“谁想飞雪春浓,画楼离恨锦屏空?”

    杏花飘落如雪,尘缘斩断无解。

    白墨羽忍不住哽咽起来。

    江黛青听懂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许是貌美韶华风苓,让白杏儿顿悟了过尽千帆皆不是的苦楚。她所寻求的那人,已非今生可及。念断一线,情爱已经无足留恋。

    收神敛貌,江黛青淡然对道:“你若不说,我只当是梨花了。眠不得,一枕杏花月。难怪此斋名踏月。”

    “不过想也是,梨者,分离也。大约不会种在庭院中吧。除非与橘树同种,取吉利之意。还是杏树好,杏者,幸福之所谓。”她换上笑脸对白杏儿说:“偏又是棵白杏树,正巧与你同名呢!”

    “天缘也。”

    白杏儿定定地看着江黛青,收起了她那虚无缥缈的笑意,眉眼却隐者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是。天缘也......”

    “得以在府上暂住,实乃天缘!”

    江黛青会意颔首。

    白墨羽逐字逐句,都听在耳中,只得强自打起精神,唤道:“小妹。我来接你。”

    “兄长!”白杏儿笑道:“看你的样子,想是王妃已经有所提点,我便直言不讳了!”

    白墨羽的心瞬间揪起,低着头咬着牙,不敢去看白杏儿。

    “认来认去燕还舍,吹落吹开花使风。京郊燕还山禅柘寺,皇家院宇,香火鼎盛,禅关青庙,想来适合安老......”

    白墨羽急急一声重叹,将白杏儿的话打断了:“小妹,我刚来,对京中还很陌生。你......能否陪我转转?就......略转转......”

    江黛青看着白墨羽,没言语。白杏儿则爽快应承道:“好!”

    “杏儿出动多是祾王府车马。”江黛青挽留白墨羽道:“你若无事,便留在踏月斋陪她吧。”

    “多谢王妃。”

    白杏儿含笑接受了江黛青的好意,白墨羽便是没有留宿的打算,也只得依她。

    次日,白杏儿便与白墨羽一同上了燕还山。惦记着宁远侯夫人如今有孕,白杏儿还特地为她求了平安符,以期她孕中万事顺遂。

    可巧,遇到了同来请愿的虞飞裳和何惜兮。何惜兮是有些无聊,虞飞裳选官之后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她便时常光顾,闻得她要到禅柘寺为澹台素滟祈福,顺道为科考还愿酬谢神恩,就缠着她同来了。

    白墨羽有些腼腆,见了妹妹的友人难免低头垂首,避免视线接触。然而虞飞裳既已是官身,对她这个前平康侯世子妃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他难免要依礼相见。

    礼罢,虞飞裳与白杏儿客气道:“原来他就是闻名于世的河东公子。”笑言:“来京可见过你义兄了?”

    莫如先领京畿道事务,白墨羽还未及相见。白杏儿坦言:“兄长爱护小妹,自然是先投祾王府道路。既知我志向,便顾不得义兄了。”

    白墨羽听白杏儿提起此事,身子一僵,然而虞飞裳与何惜兮似是早已知悉,并不见什么意外。

    虞飞裳笑道:“兄妹情深,原是应当的。”转而又宽慰白墨羽几句:“京中禅柘寺可带发修行,与常住无异。有祾王妃照应,想也无忧无虑。白公子切勿过分忧心。”

    何惜兮也笑对白杏儿说:“我没事找你来玩啊!禅柘寺山水胜境,还常有斗茶盛事,品茗雅趣,我是极喜欢的!”

    面对二人,白杏儿显得极其随意,似是已然放下了一切世俗拘束:“蓄不蓄发倒是无所谓的。看晏王妃,从前暂寄空门,如今发也不过齐肩,只能梳得个假髻。又有谁人看得出来呢?便如王妃,虽爱着那一头青丝,也懒怠梳洗,寻常在府多是披发不绾。这三千烦恼去留,原也无关紧要。说不定我兴之所至,就绞了它也未可知。”

    二女竟然同声笑道:“说得很是!”

    四人便作了一路,向殿中而去,却又遇到了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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