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教学楼前花坛边，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生身材较为消瘦，一头黑色直短发遮住大片面容，男生颀长匀称，打扮清爽，好似一棵风中挺立的小白杨。
“到底发生了什么，虞晓她还好吗？”
待一站定，林鸥便迫不及待开口了，镜片后的清亮眼眸里盛满焦急和担忧。
好像很久没这么近看过他了。
杨冬凌有些恍惚，刚探出手就清醒过来，止住了动作。
“冬凌？”
“哦……虞晓啊，她……被我们班除名了。”
“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迈近了一步，眉头紧锁，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国际部高二那个叫郭晟的，要她做女朋友，她不答应，惹到人家了，当场就把她桌子掀了，然后说她以后不是我们班的人了，听他话的人很多，就成这样了。”
“这也太过分了！”
杨冬凌第一次看见林鸥那张清俊的脸上出现蓬勃的怒意，从前他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冷静地思考处理。
她用指尖掐住自己的掌心，再次道：“郭晟发火应该不只是因为表白被拒，他当时还提到了靳原，我听说虞晓是……脚踏两条船被发现了，才……”
“不可能，”林鸥立刻截住她的话，“她不是这种人，不会做出这种事。”
“你……好吧。”
一句“你很了解她吗”被卡在嗓子口，打了个转又吞了下去。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这也太荒唐了。”
“他们家势力挺大的，他的小弟也很多。老师都默认了，随虞晓站教室后面听课，把她当透明人，也不用她交作业了。”
其实是课代表要么不收她的作业，要么就收完再把她那份扔了。
目前她上课的时候留在教室没人管她，但是下课就必须立即消失。
女生群体中似乎也有捉弄她的计划，她直觉和顾依亭有关，至于顾依亭的背后是谁，那一目了然。
林鸥听不下去了，他握起拳头，转身打算离开。
“你干嘛去？”
杨冬凌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了下来。
“你能干什么啊，人家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你是个家里还欠着钱的小老百姓，你根本帮不了她，一不小心自己也得栽进去！”
她的声音急促而尖锐。
“……你说得对。”
杨冬凌松了口气。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这样对待。”
少年神色坚定，脊背笔挺，携着一往无前的执着与勇气。
“你先回去吧，谢谢你，冬凌。”
“林鸥，你去哪……”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仅留给她一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杨冬凌死死掐着掌心，在原地低头站了很久。
有些昏暗的走廊转角，少女斜靠在墙角，披散的长发略显凌乱，却为她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怯弱。
【你还好吗？】
这些天她经历的是一场持续性的冷暴力，伴有间歇性的戏耍，形势还在升级。现在已经发展到去食堂吃饭会被人故意将饭菜撞洒，在图书馆学习中途离开几分钟座位书本就被肆意涂画，去饮水机接水被人装作无意泼了一身水。
Z00012587一直监测着她的紊值，基本维持在80以上，多次过了90，这是很危险的状况，极有可能引发心理疾病。
【不用担心我，你可以再测一次。】
她声音清冷，语调微微上扬。
它果真又测了一次，不出意料，双值都是0，这样的结果无论出现多少次都十分奇异，不止是完全没有情感，还可以做到随意调度情绪，这显然超越了人类范畴。
她弯了弯眼睛。
【最近的进度停滞不前，你根本没有见到“眼”。】
【好像是呢。】
少女用纤细的手指绕起从发尾绕起一圈发丝，又将其散开。
【没有效果，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想你应该修改一下计划。】
【谢谢你的心疼，不过我没事哦。】
【我没有“心疼”这种情绪。】
直接忽视了冰冷电子音的反驳，少女笑得温和。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的。】
“找到她了！她躲在这里，快来！”
呼喊声和数道脚步声一同塞满有些逼仄的角落。
【下一步计划……可以开始了。】
“委员长好。”
“你好。”
靳原双手插兜，对面前的人点头示意。
接二连三的问好声在学生会楼走廊上响起。
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都会和他打招呼，不管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尽维持着悦色，多数还表现得很是尊敬。
不过他向来没有兴趣去探究众人面皮之下的心思，他有不在乎这一切的资本。
靳原走到风纪委员长的办公室前，脚步未停，直接向更深处走去，最后站在那扇厚重的门前。
“学生会会长”——锃亮的金属门牌高悬。
“请进。”
门外早有人候在那里，见他来了，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靳原走进后，那人紧跟其后，轻轻关上门。
“等很久了吗？”
靳原向他搭话，手没有从兜里拿出来，神情自若，毕竟他对这里并不陌生。
“没有。”
他身后的男生回答。
靳原朝他看去，见他用食指托了下眼镜，镇定地回看过来。
褚彦博，全身上下，从头发到鞋带都整理得细致严谨，一个能力极其出众的人，无论综合测验还是单项竞赛成绩都很优异，处理事务的效率也非常高，现在高二就已经手握多所名校入学资格了。
他本该是这一届学生会会长，如果没有封越的话。
可惜靳原和封越接连空降，刚入学就占位，他一个学长只能作为会长秘书继续工作。
不过以封越的能力，虽然高一担任会长完全不合规，但也没有人会有异议。至于靳原……有意见的人估计不敢说，这个结果的背后无疑是学校高层。
“这几天辛苦你了，褚秘书。”
“分内的事，会长不在，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不过还有些是我不能决定的，只能找你这代理会长过来了。”
褚彦博将一个牛皮纸袋递到靳原面前。
“哦，我知道的，我会解决。”
“那就拜托你了，里面有几个社团活动项目和经费的最终审批，下学期期初学科竞赛策划书，还有学生给校长的意见信。”
“最终审批我看了没什么问题，你再确认一下申请金额，确定没事后代表会长盖个章就行，竞赛策划书也是过目一下，这份是初版，可以的话交还给竞赛办去细化落实，然后……主要是给校长的信，看过以后觉得内容有价值也没什么不合规的，就可以上交校长了。”
他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地说着。
靳原支着下颌瞧他，挑起眉问道：“意见信应该由秘书看过就行了吧，这你也不能决定？”
“抱歉，这次我确实没办法做决定，因为里面提到的人比较特殊。”
他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歉意，带出一抹极浅的笑。
“特殊？”
靳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中流露出丝丝好奇。
他抽出那叠纸质资料中最下面的一张浏览起来。
不过读到开头，他脸上的漫不经心就已经消失了，接着拧着眉头飞快扫完下面的内容。
“砰！”
他站起来的动作太快，椅子被大力撞到后边的柜子发出巨响。
“我出去一下。”
靳原推开门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背影可见其行色匆匆，隐隐可看出些许……担忧？
褚彦博一言不发，走过去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
他并不意外靳原的反应，只是有些惊讶他情绪的过度。
因为谁？虞晓？
这封信中，她的名字赫然在列。作者细致地描写了她近来在学校中的遭遇，紧接着从特招生对于学校品牌形象的重要意义、校园霸凌对于校园氛围的破坏、个别学生拉帮结派实行不义之举对于校园秩序的摧残等几方面对当前的情况进行批判，最后以同样作为一名特招生的角度言辞恳切地请求学校管理者出手制止此类行为。
末尾署名——普高部高一五班，林鸥。
褚彦博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文章其实写得挺不错的，很动人，很深刻，只是从实用性来说……一文不值。
郭晟的父亲是学校股东之一，尽管他的背景不止这样，但凭借这一点也够了，如果对上的是两个特招生的话。
他将那封建议信投进碎纸机，然后静静听机器工作声。
本来只是听说这件事和靳原有关系才碰碰运气罢了，不然他只会提前这么做，这张纸并没有往上递的价值。
没想到，看见了比他预想还更有意思的反应。
褚彦博背靠长书桌，望着靳原离开的方向，他刚刚略显慌张的表现再次浮现。
最好和郭晟闹个两败俱伤，直接被退学，假如能牵连到封越就更好了。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不来学校只会因为自己不想上了，然后出国镀个金再接手家族产业或是其他什么路子，总之每一条都坦荡。
“好嫉妒啊，为什么不是我呢……”
“你们……是谁？”
虞晓小心地抬头看向面前几人，声音还发着颤。
她这几天都会在课间跑去楼梯转角后面待着，等上课再回教室，刚刚也是这样，没想到突然出现一群人，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愣把她拽进了洗手间。
一进入里面她就被用力甩开，差点摔倒，还好用手撑住了，只不过好像磕到了哪里，现在隐隐作痛。
“就是她吗？”
中间的女生上前一步，目光不善。
她的装扮极引人注目，染着一头青蓝色头发，妆容很浓，假睫毛又长又翘，眼影铺着许多亮片，脖颈之上是有些夸张的项圈装饰，耳钉耳环带了三对，手腕上蕾丝和金属手链交叠。
“对，就是她。”
旁边的女生说到。
“不过……乐颜，是不是弄错了呀，这个……不像是郭晟喜欢的类型。”
另一人接茬道：“是啊，而且对她做什么的话传出去不好听，郭晟才是最主要的，不管他有多少女朋友，只要毕业都会和你订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凭什么啊。”
“嗯？”
“凭什么郭晟就可以不把这狗屁婚约当回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非得为了未来郭太太的形象谨言慎行，不要说谈恋爱，考差了染头发了穿喜欢的衣服都要被说三道四！我真是受够了！”
充满怨怼的女声响起得突兀，其他人一时说不出话。隔了几秒她又开口，音调平稳了不少。
“你们刚刚说郭晟不喜欢她那种是吧？其实他喜欢，宁溪不就这样的吗……也是他唯一没追到的，可能就是贱得慌吧。”
她笑了两声。
“果然，他喜欢的我都不喜欢，不管是东西还是人。我要让他后悔！”
“你去给她一巴掌，”姚乐颜指了下身旁的女生，“快点。”
“这……”
被她命令的女生僵硬地走到虞晓面前，缓缓举起手。
面前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凉凉的。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