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完)

    醒来的时候,又是好几日后了,视野中先后凑上来三张脸,其中,苏锦双的双眼红肿得吓人。

    “宛姐姐……”

    她一开口,委屈劲儿就冒了出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却强忍着泪意扯出笑来。

    “锦,双……”

    安宛从床上撑起身子,轻唤她的名字。

    苏锦双抹了一把眼睛,匆忙靠过去,接着就被她搂进了怀里。

    “别逼着自己笑,哭出来吧,我在这里。”

    她轻柔地拍打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苏锦双怔住一瞬,继而靠她更近了,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两声急促喘气后,屋里爆发了一阵嚎哭,她的泪水争先恐后往外冒,浑身不停发抖。

    哭泣中,她断断续续道:“怎么办……为什么,呜……他怎么会……嗯,祖父出,出事了……还有,好多人……哼,呜,他也,嗯,他不该留在那里的……”

    安宛侧耳听着,垂下眼帘,一只手依然在轻拍她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弱了下去,然后完全听不见了。

    哭累了啊,这几天也没休息好吧。

    安宛摸了摸她眼下的青色。

    “青蔻,送锦双换个屋子歇息吧。”

    青蔻扶着苏锦双离开后,屋里就剩下了安宛和白芍两人。

    看安宛还保持刚才的姿势坐着,白芍试探问道:“郡主,我去给您端碗粥来?”

    “不,先不用,”安宛抬头看向她,“你去将我的嫁衣拿来吧。”

    见她一时没有动作,安宛平静地道:“今天是正月十八,我方才听见了。”

    “明天是我出嫁的日子。”

    “府里也应挂点红绸和红灯笼吧。”

    她低头想了想,又道:“还是不必了,在我院里挂两盏灯笼就好。”

    白芍最后走出门前,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

    她似一尊易碎的瓷器,隐于室中晦暗的光线里,四周宛如发出一圈淡淡荧光,彷佛下一秒便会散去无影。感觉到白芍的视线,她抬起脸,微微弯了眉眼。

    好像水中倒映的月牙儿。

    “大人,请受我一拜,这次能把那蛮人打得丢盔弃甲,全靠您!”

    “不敢当,出力的是大家伙儿,我只是出了个主意。既然我们这有探子,那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借他反误了对方,再来个将计就计。”

    “哎哎哎,这主意也不是一般人出得了的,还是您行!您刚来的时候我还看不起您,觉着年纪小,毛还没长齐!哈哈,现在看来,是我老刘有眼无珠了。”

    “可不是嘛,我早就和你说了,萧大人不是一般人,他这位子是自己实打实挣的,你先前敢挑衅,不过是仗着自己没被他揍过。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

    放松的笑声、歌唱声、起哄声充斥着这一夜的军营,众人围着篝火,酒水一碗接一碗下了肚。

    后半夜,大片人都醉倒了,萧景行没喝多少酒,眼神清明,静静注视旷远寥廓的星空。

    有人走来拍了一下他的肩。

    萧景行侧脸看去,是苏锦双的大哥,他的表哥,苏禺。

    “你一晚上没怎么喝?”

    “就喝了两碗,不想醉。”

    苏禺在他身旁坐下。

    “这一战……真不容易。”

    “可算是赢了,多亏了你。”

    “你也这么说,打仗靠一个人可赢不了。”

    听他这话,苏禺笑了笑。

    “老爷子会高兴的。”

    萧景行沉默了。

    苏老将军一个月前去世了。

    他也很久没说话,直到最后问萧景行:“你明日就启程?”

    “是,我先回去,你们按正常速度带兵来。”

    “是为了……那位?”

    “嗯,”提到安宛,萧景行的眼神柔和下来,“还有不到半月,就是我们的婚期了,我全力赶路,应该还来得及,虽然……京中之事未解决,婚事还是得延期,可我答应她会准时回去。”

    “真好,过些时日我们全家人都去一趟,瞧瞧是什么样的天仙,把你小子给降住了。”

    “她真的很好,你们见了定会喜欢上的。”

    他温声说到,如一把利枪褪去了锋芒,甘愿为人折戟。

    正月十九这日,安宛寅时便起了,她过去几个月都很嗜睡,不曾起得这样早。

    她把妆扮用的物件一样一样摆在镜台上,动作很轻,怕惊扰了睡在外间的两个丫头。

    坐下来后,她端详起镜中的面容。

    “倒是不用扑粉了。”

    她这么喃喃,带出一丝苦涩。

    描眉

    点唇。

    泛白的唇染上朱红后,镜影中的人蓦然鲜活了起来。

    安宛打开一口木箱,将里面的物件依次取出,小心翼翼地摊开。

    这是她的婚服。

    纯正的绛红色,一针一线皆细密,就静静躺在那里,流光溢彩。

    安宛顺着花纹抚过,眼含惋惜。

    她最后只披上了一件最外侧的宽袖衫,将余下来的里裳及腰带、披帛都规整放了回去。

    她也没有戴那顶镶满玉石的头冠,只是随意挽了发,又向四周看了看,从墙边瓷瓶中插着的几枝梅花上折下一小簇,簪在了鬓边。

    萧景行日夜兼程,孤身纵马疾骋,逐日追风。他此时心情急迫,心境又同赶往北疆时大不相同,焦急之余,满是期盼与喜悦。心里好似怀揣着一只刚放出笼的兔子,扑腾个不停,整个人又如一根绷紧的琴弦,被触碰就会震颤不已。

    遥想当年,与宛宛初见时他还是个浑小子,刚失了捉鸡摸狗的兴致,又迷上了杂耍技艺,整日在外头游荡,好不正经,不然也不会攀上人家院外的树。

    也不会……从此把一人纳入心里。

    他从前被宠得太过,也不算长歪,只是性子过于随心所欲,也不曾有过什么远大志向。

    在她身上,他懂得了心疼,学会费尽心思讨一人欢心,知晓心系旁人是什么滋味。

    他看不得她流泪,即便那双雾蒙蒙的眼也很美,想起她的笑时,便觉自己所向披靡。

    初遇到相逢,转眼已过五个春秋,他如今也算是只凭自己在沙场上开拓出一方天地,不说功成,可堪立业。此时成家,也不算辜负了她吧。

    墨发飞舞,马背上的身姿格外矫健,迅疾如风,他浓眉微斜,专注看向前方,双手紧握缰绳,马蹄每一次踏地都有如千钧,震起遍地尘沙。

    背后夕阳一半落入地平线下,一人一马好似印在红日中的剪影,带着一往无前的豪情慷慨冲撞而来,依旧还似那个意气轩昂、神采风发的少年郎。

    晨曦的第一缕光透入,屋里渐渐亮堂起来了。

    在桌边坐了许久的安宛站起身,走到窗边,隔壁的院子好像传来细碎的说话声,过一会儿地上积雪会被日光晒化,整座城都会从夜里苏醒了。

    扑朔的浮光吻过她鬓边梅蕊,淌过她眼角眉梢和如玉的侧脸,落进她的锁骨,又铺开在华美绮丽的嫁衣之上,描绘着金线钩织的纹路。

    不远处房檐下挂着一只红彤彤的灯笼,正红色的,那样好看,谁家只要挂了,旁人看见便知道一定有喜事。

    白芍昨天还是听了她的话。她素来这样,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多问,只会自己默默在心里想着,是个沉静又通透的姑娘。

    青蔻也聪敏,只是不如白芍沉稳,她的直觉总是很灵,偶尔也有些天真淘气。

    她们两个人,以后在一块儿,也会过得很好吧。

    她书了一封信,里边写到,等她不在了,青蔻和白芍就不是公主府的家奴了,任其来去自由。她还给她们留了财物,这样若想在好地方买一小块地也够了,说不定之后两人还能继续做邻居……

    父亲向来爱护她,教导她良多,至于有些事是否知情,她也不欲探究。母亲……也一样,即使她大概猜到了真相,嫡母也确是该唤母亲。到了此刻,微弱怨恨和心结都消弭殆尽,只留下淡淡愧疚。

    锦双,她当作妹妹疼的姑娘,她把所有首饰和满架的书都留给她,愿她不为俗世所缚,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这半年来搜集到一些孤本,连同多年来收藏的名家字画,一同送给何潋,只当是那一册诗文的回礼,谢过他的情意。

    孟临颛……她似乎没什么好给他,他大约也什么都不缺了,就为他留了一封信。

    最后……

    安宛抬手取下脖颈间的鸳鸯佩,握进了手心里。

    萧景行不想引人瞩目,在京城外稍稍绕了路,进城时无人阻拦,他心下了然。

    忽觉自己一身风尘,先前分明允诺要穿喜服去迎她的,他犹豫一瞬,先回了魏国公府。

    不多时,他穿着一袭红衣出来。

    喜服还是等正式婚礼上穿吧,他怕弄脏了。

    宛宛若是不满意,说他是骗子,那他……也只能受着咯。

    姣美出尘的女子身披红衣,静静躺在床中央,发间簪朱,唇若染血,身上的赤色与皎白肌肤相间,浓烈到刺眼,惊艳又颓靡。

    她双手拢在小腹间,其中有一块鸳鸯玉佩。

    这几日被赐予的清明终是要散尽了,她眼前一片模糊,惝恍间好像看见了一片正红色的衣角。

    “你回来了啊。”

    她一如从前,浅浅地笑了。

    “那我,不算食言了。”

    与此同时,公主府外,萧景行拴上马,正大步向香盈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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