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药

    风再起,衣摆轻晃,发丝微扬,眼前猝不及防缭乱一瞬。

    安宛伸手按住发丝,错开了目光。

    “何大人,你为何……”

    “蓦然回首,梨花雨落,有一佳人,见之不忘。”

    “何潋对郡主,倾心已久。”

    他的神色与春光同煦。

    “我……我只是个累赘。”

    安宛低着目光,弱声回应。

    “郡主蕙质兰心,姱容修态,为何要妄自菲薄?”

    形如玉树琼枝的男子微微蹙眉,表不赞同之意。

    “何某虽家世不显,形容鄙陋,但也自信能护意中人周全。”

    不染俗尘的阆苑仙葩终是坠入人间,屈首折腰,待他的月上宫娥回眸。

    安宛的视线在湿漉漉的地上停驻,只是过去了几息,却好像比一炷香更久。

    她抬起了脸,与他目光交汇,他从中读出了愧疚与坚定。

    “请恕安宛做一回襄王。”

    千言万语浸润于他眼眸之中,丝丝缕缕,再难道尽,明明有失落之色闪过,却连一声叹息也未发出。

    “何某明白了。”

    一时间,静默充斥了这片土地。

    “大人!”

    未几,何潋的随从打破了寂静。他从十几步开外迅速赶到何潋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何潋听后,点了点头,神情已恢复如常。

    他看向安宛,面带歉意。

    “何某临时有事,许是要失陪了。”

    “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要事要紧。”

    安宛静静看着他转身,那抹素色穿行于寥落的红粉之间,愈来愈远。

    方才一直充作木桩的两个丫头忍不住走到她身边。

    “何大人确实……”

    白芍说到这便塞住了,未尽之言不说自明。

    “父亲大约也是属意他的,只是我……”

    安宛咬了下唇,眼眸微黯。

    青蔲见此不由心上一恸,语调不自觉拔高了

    “郡主,你可是还……”

    “享誉京中的何大才子也不过如此,配我大周郡主还是勉强了些。”

    格外悦耳的少年嗓音突兀响起,将青蔲剩下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听见这有些熟悉的声音,饶是形如安宛这般波澜不惊,也还是有些失语。

    安宛三人回过身去。

    同样是行走于烂漫春色间,若是说何潋是那降落凡尘来品七情六欲、人间疾苦的仙人,来人便是从沐浴千载日月精华的碧桃中孕育出的精怪。

    风姿清举,粉面殷唇;鬓似刀裁,眉如墨画;目若桃花,眼波濯濯。年岁稍长,眼窝和人中更深,飞来一眼似能将人魂儿攫去。走动翩翩,衣摆有如飞雾流烟。一笑绮靡,顾盼妍辉。

    那是一张令人一看便能断言命里少说得犯十数起桃花劫的脸,雌雄莫辨,摄人心神。

    可对着这样一位流盼发姿的少年,安宛却有了叹气的冲动。

    “临颛,你又是为何……”

    “日南山后山的碧桃仙境甚是出名,近日是赏景的好时候。”

    孟临颛含笑回应。

    得此答复,安宛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很快招架不住,眉眼微垂,有些丧气。

    “我……小宛你莫生气,我是跟着你来的。”

    “为何?”

    “我不放心你,”那双时时含情的眼在她身边打了个转,“你身边竟也没个护卫跟着。”

    “佛门清净之地,我又从来寂寂无名,你不必担心。”

    安宛轻声回应,面有忧色。

    “你又偷偷出宫……咳咳,咳咳咳……”

    林中湿气有些重,安宛于其中站了好久,潮气侵体。

    “我……小宛!”

    神色自若的少年于瞬息间慌了神,几步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脊背上轻抚。

    “你穿得过于单薄了。”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瓶,取了瓶塞,几粒褐色的药丸滚落在白皙的掌心。

    “小宛。”

    他在她耳边低语,略有些沙哑,温热吐息洒在脸侧。

    安宛听话地张开了口,让他将药丸喂了进去。

    细小药丸上能嗅到清香,入口即化,流入喉中。

    安宛的咳嗽立即停止了,就连嗓中常存的晦涩感都减轻了不少。

    见她毫不犹豫地吃了自己给的药,孟临颛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

    安宛缓过神来,面色还有些微微泛白,她看着他手中的药瓶。

    “这是……?”

    少年方才一直紧挨着她,二人间约仅有一指距离,此刻见药起了作用,便把药瓶放在她手心,先伸手为她拢了拢斗篷,又将她散乱的发丝揽到她的肩后,才退开了些。

    他为她规整衣发时嘴角一直带着抹笑意,有些卷翘的眼睫低垂,一举一动都轻柔得似碎花落在湖面,激起几圈涟漪。

    安宛在此时始觉,他已长得越过了她去,她平视时正好对上他的嘴唇,他唇珠饱满,与嘴角平齐,不笑也似笑,惑人得很。

    “看来这方子不错,也不枉我找了许久。”

    少年眼神清亮,如醇酒般醉人。

    “来找你也是想把药方给你。”

    他从袖里取出一只缎袋,拉过安宛没拿药的那只手,手指似是不小心在她手心轻划一道。

    缎袋落在她掌上,少年郑重地嘱咐:“回去找信得过的人,按方子抓最好的,不可马虎,实在不行我给你送药材。每日服三丸,记得了。”

    “好,”安宛收好了药方,浅浅一笑,“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孟临颛眼神温柔,没有再说什么,便是默认了。

    她了然,也未追问什么。

    “先下山吧,这儿湿凉,久待不得。”

    孟临颛伸手将要去扶她。

    “四皇子,我来吧。”

    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孟临颛喂药的青寇此时有些按耐不住,急急挤到安宛身旁,在左侧搀住她。

    “不敢劳烦四皇子。”

    白芍向孟临颛行礼,接着护在了安宛的右侧。

    于是他收回了手,神色暗了一瞬,快得难以捉摸。

    一行人默默下了山,夕晖铺在余下几阶石阶上,公主府的马车候在不远处。

    踩过最后一阶石阶,落在平地上,安宛回过身去。

    跟着走了一路的少年已是停了下来。

    远天边际染了绯色,庙宇的影茕茕孑立。

    夕阳薄柿色的光洒落,浸润了他那仿若被细细雕琢过的面容,冷瓷也成了暖玉。

    “小宛,快回去吧。”

    安宛没有立马应声,而是注视着他,他也就笑着任她打量。

    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非当年那个备受欺凌的孩童,冷漠、阴郁在他身上看不见一点遗落的影,过去多年的光阴已成了他蜕下的壳,她只能偶尔窥见些微零落。

    他多了许多秘密,她参不透。

    但他依然信她。

    她也如此,因此从不企图窥探,尽管她知道他不会隐瞒。

    寺院钟声骤响,低沉而绵长,惊起一众鸟雀,掠行天幕,有几分萧索与悲凉。

    安宛再次望了他一眼,乘上公主府的马车。

    铛——铛——铛——

    杳杳钟声渐渐远去,过了许久仿佛还能听见余音。

    目送着安宛乘的马车离去,等到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

    轻羽般的温柔软和如潮水退去,还是同一张风流多情的脸,气质骤变,波光荡漾的眼失了神采,显得冰冷又有些狠厉。

    马车上,白芍刚把添了银丝炭的手炉递到安宛手中。

    安宛将斗篷拨开了些,将手炉抱到胸前,发出小小的呼气声。

    白芍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青蔻却有些愁眉不展,她悄悄看了几眼安宛,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郡主,四皇子他,对男女大防……”

    安宛懂她的意思,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

    “他和我亲近惯了,方才是太担心我才失了分寸。”

    可是方才……

    青蔲回想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四皇子几乎是将郡主搂在了怀里,一手抚背,一手喂药,神色间缱绻意味难掩。

    她似是还有话想说,看安宛神色自然,也就咽了下去。

    京城南街正中最大的酒楼——丰乐楼——每日游人如织。

    一间宽敞的厢房中立着数道屏风,将其隔得蜿蜒曲折,最深处点了几盏灯,烛火昏黄,投出黄花梨椅子上的人影。

    “夜阑。”

    他轻唤一声。

    一旁走出一位身着乌衣、其貌不扬的男子。

    “主子。”

    “越州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男子垂着头,恭敬地道:“已经查出吕文范近几年来所为了,不出意外,很快能摸到庄致林。”

    “比我想的慢了点,背后若是无人推波助澜,怕是还查不到庄致林头上。”

    孟临颛似笑非笑。

    男子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

    “背后之人盯上了大皇子。”

    少年淡淡应了声,不置可否。

    “就按先前计划,再添上一把火吧。”

    “是。”

    “主子,归暮传信,北疆那边来人了。”

    “哦?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与契丹战事初歇,许是出了什么变故……让归暮继续盯着。”

    “对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赵元迮似乎和庄閵……私交甚笃啊。”

    说到后半句,少年双眼微眯,意味深长。

    “赵家也时日无多了,偏偏有蠢人等不及找死。想个办法让赵家那个安分点。”

    “是。”

    男子的身影飞快消失在屋里。

    留下孟临颛靠着案几,端着茶盏啜饮一口。

    “还是得早日找到那窦神医,他留下的残方都能有那般效用,若是能拿到原方子,小宛的病也就有救了。”

    他喃喃道,眼中情绪交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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