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中午代王府开了个小宴会。说是宴会,其实大大小小总共也就七个人,但是大家都很和乐,菜式精美,琉璃盅满,琥珀酒浓。

    宴后冯夫人还弹了一首《春日宴》助兴,代王击节相和,杨侧妃还自告奋勇地唱了一首小时在乡下生活时学的一首甘州小调,席间欢声笑语,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就连李媪也心情愉悦,看见李妃喝了一杯酒后,面如桃花,看着代王脉脉含情,她觉得自家女郎终于放下身段了,于是破天荒的,对杨侧妃和冯夫人这种献歌献曲被她视为狐媚子的行为,也不再板着个脸了。

    代王在京城焦灼地等了两天,果然没有等到皇帝的召见。听说皇帝的病时好时坏,脾气更加暴躁,病了也不节制,谁的话也不听,内史大夫齐译媚上邀宠,撺掇着皇帝在章台宫里一边养病一边夜夜笙歌。

    代王眼看无望,于是两天后匆匆启程了,对外只说封地有急事要回去处理。

    走之前的晚上,他单独对宇文玘大致说了朝堂的事,让他有什么事就去找赵王。宇文玘虚岁十一了,作为代王府的世子,从小受到的教导和要求比阿康严格得多,也比阿康懂事得多,看父王慎重,他也慎重地点头。

    站在府门前的大槐树下,代王凝望着给自己送行的妻妾三人和三个子女。每次妻妾儿女都是在这几棵大槐树下等着,送他离开,等他回来。这一次,他却有不同的感受。

    按下心中的不安,他唇边绽出一个微笑,只说:“王妃好好将养身体,阿杨和阿冯你们要服侍好王妃。你们在家都好好的,等我回来。”

    然后蹲下身来抱起菱歌,菱歌搂着他的脖子,闷闷不乐地说:“阿耶,你早点回来。”

    说完还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重复道:“阿耶早点回来,阿耶快点回来!”哭得大家心里都酸酸的。

    阿康觉得父王的眼圈好像也红了,好像快哭了,不过也可能是他看错了,父王在战场上杀过那么多人,心肠应该没那么软了。

    他有时会听到阿姨自言自语:“你这个狠心的冤家哟!”他知道阿姨是在念叨父王,阿姨是很喜欢父王的,府里两个婆子曾在背后嘲笑阿姨没有父王就活不下去,他没有告诉阿姨,只是告诉了阿兄,阿兄听了以后也没有说什么,但第二天叫人把那两个婆子打了一顿赶到庄子去了。

    阿姨虽然是大司马的堂妹,但是从小生活在乡下,吃了没有长辈细心教养的亏,性子有些乖张怪僻,也不大会讨好人。阿康觉得在这后院里,阿姨应该是最不受重视的。但是阿姨却对他说,父王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他也觉得在代王府,他和阿姨其实过得很不错。

    虽然父王平时不太爱说话,他有点怕父王,但他其实一直很喜欢父王,看见父王马上要走了,他忽然也好舍不得,一时冲动也扑上去搂住了父王的腰,扬起头道:“阿耶,你早点回来!”父王用另外一只手抱了抱他,说了声:“好,阿康,你要乖,听母妃和阿兄的话,不可偷懒!”

    不知道父王是不是哭了,反正阿康是悄悄地掉了泪。

    代王上马,初升的太阳从两旁古槐枝叶间落下来,洒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他没有再说什么,拉转马头,扬鞭而去。他身后静默的王府侍卫紧紧跟上去。

    已经看不见代王一行了,杨侧妃依然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代王离去的方向,显得有些可怜。

    代王走后,接下来的日子,府里的生活没什么变化,菱歌除了跟往常一样,上午一个时辰读书识字,下午开始跟着冯夫人学琵琶。

    她常常跟李妃和阿兄诉苦,说弹得手指疼,大家看着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只觉得好笑。

    京城里看上去还算平静。

    宇文玘听说了两件事,一是年轻的皇帝招太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话是有一次蜀国公尉迟迥的儿媳元氏来代王府做客时说的,她的女儿就是尉迟昭仪。

    宇文玘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小刀悄悄去了赵王府,将皇帝可能病重的消息告诉了赵王,赵王回说他也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李府来人说,太夫人犯了咳疾。

    李妃带着宇文玘回去探望,遇上独孤夫人的车驾正好离开。

    不过太夫人的咳疾并不严重,侍疾的是郡公夫人吴氏。吴夫人面如满月,看上去有一种菩萨般的慈和悲悯,然而,就如李媪所说,她的霹雳手段让李寻后院的妾室庶女畏她如虎。不过她很会哄太夫人,太夫人对她十分倚重。

    李妃在寝居里和母亲嫂子叙话的时候,宇文玘在花园里碰见了李令姬。宇文玘本来就对人冷清,又加上寿宴的事,更加对她不热情。

    李令姬先是叫了一声阿兄,看宇文玘淡淡地嗯了一声,气得眼睛都红了。又不死心地问道:“阿兄,今日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到你们去府里玩?”

    宇文玘心里装了事,实在不想敷衍她,想了想说:“今儿没功夫,改日吧。”

    李令姬气得跺脚道:“好,好,我知道你又要陪菱歌!”一个人站在那里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贴身的两个侍女生怕这位小祖宗又出幺蛾子,又怕挨打,也不敢靠近。

    李令姬脸上突然露出一副奇怪的样子,好像害羞又好像有几分得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十分无礼地对宇文玘哼了一声,说:“你神气什么呀,再也不理你了!菱歌有什么好,有人向她求亲吗?哼,我马上就要定亲了!”

    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宇文玘莫名其妙,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她又发疯。

    第二天,阿休来了定王府,对宇文玘说,赵王让他明天出发去相州,到表舅尉迟迥军中去历练。

    武皇帝在时,他们宗室子弟按惯例都要进天策卫,现在天策卫没了,他们也只有散入各州军中,让交好的大将来调教了。

    宇文玘因为是世子,按朝制是必须留京的,所以这次两人不能一起了。宇文玘问阿休为什么走得这么急,阿休皱着眉头说:“昨晚相州有使者过来,父王和九叔父商讨了很久,让我和相州来使一起过去。”

    阿休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宇文玘惆怅不已。

    又过了半月,代王府一大早就接到了丧讯。

    李妃看到二兄李崇长子李孝弘身着斩衰出现在面前,一进来就大放悲声,惊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颤抖着问:“是谁?”李孝弘流泪道:“是我母亲薨了!”

    李妃惊呆了,前些日子去看太夫人,没见到安阳大长公主,她知道安阳大长公主一般是一旬才请安一次,又因为太夫人,吴夫人和大长公主之间不是很和睦,所以也没好多问。

    想起一个多月前,在母亲寿辰上还帮着待客的大长公主就这么去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去了?没听说你母亲有大症候啊?”

    李孝弘低头擦泪:“阿母从前春天就有点爱发喘疾,仔细养着是没什么大碍的。前几日风大,阿母着了凉,又有点咳嗽。病中又不知为什么与阿父争吵了几句,阿父就歇在别的院子里。昨晚,阿母心中不悦,把我妇也赶了回去,不要她侍疾。阿母晚来就喝了点酒,有点醉了,就独自睡了,半夜喘不上气,又喊不出来.......”

    说着又哭了起来:“等发现的时候叫太医,已经晚了......”他目光呆呆的,想是受打击狠了。

    李妃想到安阳大长公主才三十多岁,虽然她与自己母亲不和,但毕竟也没有对母亲过分,其实与笑面虎般的大嫂比起来,她更喜欢二嫂。虽说碍于母亲,没有与公主太亲厚,但一来公主是二嫂,又是姑姐,终究还是有一份情在,不禁也难过不已。

    她看到侄儿才一夜光景就形销骨立,不由得大是心疼,含泪劝道:“你也不要太过哀损,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走得不安心。”

    李孝泓伏地大哭,哀恸不已。

    安阳大长公主因为走得太突然,来不及备下棺椁,太夫人就把自己的紫檀棺椁让了出来。

    祭灵的时候,赵王,陈王,襄阳大长公主,顺阳大长公主都来了,强压怒火,问了和李妃一样的问题。

    李崇羞愧不已,以袖掩面,一直说无脸见几位舅弟和大小姨子,不该让公主一个人喝酒,也不该让公主把服侍的人都赶出来。

    赵王环顾一周,问道:“阿姊的贴身侍女呢?怎么没来守灵?我倒要问问这几个该死的婢子是怎么服侍主子的!”

    李崇恨恨道:“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婢,其中一个自觉护主不利,趁人不备,投缳自尽了,还有几个都被看管起来了,等大礼完成之后再发落。这几个贱人,公主平时对她们优容宽待,一个个养得金贵得很,我也等闲使唤不动.......”

    突然,在旁边哭泣的顺阳大长公主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李崇的衣领子,哭骂道:“你说,是不是太夫人又要帮你纳妾,气死了我阿姊?”

    李崇一向有点怕这个明艳张扬的小姨子,也不敢去撕扯顺阳,又觉得尴尬,苦着脸道:“阿妹,阿妹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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