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菱歌大惊,也忘了害怕了,飞奔过去,扶住了委地的宇文瑛,惶急地哭了起来:“可敦,可敦!”

    摄图吓了一跳,酒也醒了许多,连忙将宇文瑛接过去搂住,以为是邪祟侵袭,急忙喊道:“快去请乌达有!”一边轻轻地拍宇文瑛的脸,呼唤道:“可敦,可敦......瑛儿,瑛儿......”(乌达有:女萨满)

    宇文瑛羽睫紧闭,无声无息。

    菱歌忽然一阵恐惧,她经历了太多亲人的离去,阿耶,阿姨,康阿兄,宇文玖,六伯,九伯,还有那么多叔伯兄弟姊妹。她好怕宇文瑛也会沉睡不醒。

    她忽然像陷入了一个噩梦里,以前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亲人,哀伤地望着她,周围来来去去的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

    宇文玘看着宇文瑛倒地,也是心魂大颤,只是他名义是摄图养子,不方便过去扶,只是心里焦急。这时候看见菱歌小小的脸孔雪白,泪水纷纷而落,小嘴微张,双手保持着一个向前伸的姿势,像是在要抱什么,又像是要挽留什么,神色又哀伤又痛苦,不由大吃一惊。

    他知道她是被吓住了,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将菱歌紧紧搂住,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一边轻拍她,一边柔声安慰,就像多少次菱歌做噩梦时一样:“别怕,别怕,阿兄在这里。”

    场面一时大乱,小阿斯德氏和雍羽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了,大家心里都在猜疑,是不是有人给宇文瑛下了毒,在场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有人高兴,有人惊慌,有人忖思,也没人去关注豆奴了,那狼卫刚刚停在人群外,也有点懵了。

    谁知摄图越急,那乌达有就来得越慢,好不容易来了,高大肥胖的身躯站在那儿喘息半天,然后从怀里摸出法器摇铃做法,指天指地口中念念有词,宇文瑛却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菱歌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吸了一口气,含着一包眼泪,对摄图道:“父汗,叫段先生来看一看吧,段先生医术好。”

    摄图这时只要能把宇文瑛救醒,什么都好,连忙让请,一声声传出去。

    不多时,一个青衣人便过来了。他看上去不到而立,风姿静雅,和在场的人穿的都不同,从头到脚都是中原文士的打扮,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簪子簪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青色衣领衬着他白皙肌肤,像玉石般泛着冷光,他信步走来,明明周围都是人,他却有一种处在山水草泽之间的悠然仪态。

    见他过来,还没等摄图开口,菱歌就急急问道:“先生,你快替可敦把把脉好么?她突然晕倒了,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一直都不醒......”说着,又泫然欲泣。

    段先生温和地对菱歌说:“好,你别急。”伸出手去直接搭在宇文瑛的脉门上,沉吟片刻,又诊了一次,摄图和菱歌都紧张地盯着他。摄图这时候头还有点晕乎,但先是被惊吓又被夜风一吹,基本上清醒了,着急地问道:“段先生,可敦如何了?为何会呕吐晕倒?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他这时候也有点怀疑了。

    段先生收回手,站起来低眉平静地回答:“回可汗,可敦这是有孕了,为什么会晕倒?那是因为怀孕初期本就胃逆,加上可敦精神倦怠,又被这血腥场面一激,才受不住呕吐晕倒了。”

    菱歌眼里,段先生和阿兄一样,都是最温和的人,可是她硬是听出了先生的话语里淡淡的不满。她脸上眼泪还没收起,就对摄图怨道:“都怪父汗!”

    摄图一听说宇文瑛是因为有孕,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抱着宇文瑛站起来,往大帐里奔去。

    阿斯德部的人见宇文瑛是因为怀孕,并不是他们想象的中毒,不免失望,小阿斯德氏更是又嫉妒又气苦,扭过脸向远处那狼卫没好气地喝道:“既然没什么事,那就执刑吧,等着干什么?”

    众人又激动地鼓噪起来,菱歌见宇文瑛都被刺激得晕过去了,这些人还是不减兴致,十分厌恶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气愤地拉着宇文玘的衣服道:“阿兄,阿姊都这样了,在阿姊有孕的时候,行此酷刑太不吉了,可汗就不怕阿姊做噩梦吗?”

    眼看那狼卫又要将人拖走,宇文玘向唐元做个手势,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那狼卫拖着豆奴往外去,这是要示众一圈后要纵马狂奔了,一些嗜血的人听着豆奴惨叫的声音,看见他徒劳使劲,纷纷取笑:“不自量力,还想拉得住马吗?”“一会儿裤子就拖下来了”云云,有的甚至开始打赌豆奴会坚持多久,赌他能不能坚持到天明还是清醒的......

    黑马渐渐往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而去,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东击在豆奴的头上,豆奴的嚎叫声戛然而止,人也不挣扎了,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

    等到小阿斯德氏和阿斯德金发觉不对劲,令狼卫停下,奔过去看时,发觉豆奴太阳穴上一个洞,人已经气绝了,那个击死他的竟然是个拗断的箭头。

    小阿斯德斯尖声叫起来:“谁干的?谁干的?”

    阿斯德金也沉着脸扫视一周,他知道,可汗的金狼卫里,有很多神箭手,百不穿扬不在话下,但他没见过这样用没有箭杆的箭头伤人的,他也不知道是何人。怀疑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可是周围的人太多,远一点的树林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朦胧胧到处都有约会的青年男女,难道能让狼卫将这些人都抓起来查问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了。

    阿斯德金和雍羽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了,只能恨恨地将人让人将豆奴的尸体拖走。至于会不会将豆奴的头颅做成酒器,也无人关心了,反正豆奴已经死了,没什么热闹可瞧了,大家就都散了,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又去寻欢作乐了。

    小阿斯德氏还想去找摄图,让他彻查是谁弄鬼,没想到这次还没接近大帐,远远的就被拦住了。

    金狼卫说,是大可汗严令不许打搅可敦,违者军法处置。小阿斯德氏气得跳脚,但到底也不敢真的触怒摄图,只得连夜和自己的兄长,并几个大阿斯德氏的几个儿女回去准备祭奠事宜。

    本来宇文玘看宴会结束后,夜已深了,不想菱歌奔走,就准备歇在营地算了,没想到菱歌连番受到惊吓,六神不安,总是睡不安稳。唐元觉得她年小,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虐杀一个人,难免受了惊吓,以致神魂不稳,豆奴又在这里毙命,离这里这么近,确实对小姑娘们来说挺瘆人的,不如把她带回自己家去收个惊也好。

    宇文玘自是同意,又取来一杯蒲桃酒,让菱歌喝了。唐元又去找狼卫借了一辆车,几人便直接回家去了。

    不知道是喝了蒲桃酒,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菱歌果然睡安稳了,宇文玘几人才放下心来。

    等菱歌睡熟后,阿鲁来告诉宇文玘和唐元,阿休带伊斯丽去嘎拉甸看星星去了,嘎啦甸在王庭西北方十多里处,那儿地势高,草场茂盛,是看星星的绝佳去处,是草原男女约会最爱去的地方。

    唐元自然又有一番感慨,看人家阿休小郎君多会捉摸小女娘的心思啊,自家小郎君怎么就是八风不动呢?

    两人半夜回来,洗漱过后反而走了困,索性坐在灯下喝酒谈心。唐元这些年照顾两兄妹,和他们早已亲密胜一家人,宇文玘早就让唐元他们都直接称呼兄妹二人的名字,反正这世间也再也没有代王府世子和昭华郡主的称号了。唐元因此就问道:“阿玉,我看阿休和伊斯丽公主很是相得,想是如果可汗不反对,应该快办喜事了吧?反正他们也不讲究个辈分什么的。”

    宇文玘沉默了一下,说:“我看这事儿,只要阿姊不反对,可汗反对的可能性很小......”唐元听出了他的意思,一愣:“哦?”

    “这事如果是放在前几年,阿姊刚来北边时,她一定会答应的,现在不确定了。”

    “这话怎么说?”

    “那个时候阿姊刚出闺阁,心肠软,又初来汗庭,阿休也好不容易逃得性命,阿姊会成全他,可是八年过去了,阿姊的心也变硬了......”宇文玘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慢慢说:“可是我心疼阿姊,阿姊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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