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举办庆功宴的地点,是离可汗大帐几里外的一处十分开阔的河谷。

    宇文瑛早三天就让人指挥准备妥当了,松明火把早就插在了谷地四周,隔几步就有一个箭筒卫守卫。

    一座一座的小毡包连绵,四处散落着铺着毡席,挖好的沙坑旁边也架起了篝火,篝火上面的架子上翻转着羊儿野兔,不时有肉汁滴落到火堆里,滋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有的火堆上面煮着奶茶,温着马奶酒或中原来的烈酒。风里萦绕着奶香,酒香和烤肉香,混合着谷地里的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香气,使得这里的每一分空气都让人充满了食欲。

    宴会的进口有摄图的狼卫守着,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来赴宴的宾客。

    年轻人都是骑马而来,只有年纪大的才坐着牛车,进口的一块空地上立着很多拴马石和木桩,菱歌和伊斯丽也下马,将马交给马夫们去拴好,提步向里走。人声鼎沸里许多穿戴华丽的贵族少男少女们蹿来蹿去,兴奋地打招呼。

    菱歌走不了几步就被几个少年围住了,是摄图的几个小儿子,务单,苏萨,都思兰几人争先恐后地邀请菱歌:

    “唐苏思,今晚和我坐一起好吗?”

    “唐苏思,我烤野兔给你吃啊!”

    大可汗这位养女,大家都认识,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大可汗流落在外的女儿,虽然不知她母亲是何方神圣,但都猜多半是地位不高的女子,或者就是战败部族的女奴,摄图一夕风流后忘了,但看摄图十分宠她,她又是十分的美丽大方,几个部落的大族长都看在眼里,是动了将她为自家子弟求娶来的心思的。

    这会儿看摄图的几个小王子对她大献殷勤,又仿佛想起私下有人传说这是可敦的族人,心思多的就不免思量起来。

    旁观众人又好笑又心领神会,谁不是打少年人过来的呢?美丽的女孩总是让人心生倾慕和愉悦的。

    看着这几个小王子志在必得且互不相让的样子,其他的贵族少年有羡慕的,自觉争不过小王子们的,便在远处偷偷地观望,有胆子大的身份高的自觉可以一争的,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和菱歌搭话;贵族少女们,有爱人的便和自己的爱人抱臂看热闹;有的少女心上人在这一群人中的,也借机围过来闲聊,霎时将菱歌围成了中心。

    远一点的地方,宇文玘一声突厥人打扮,坐在一张矮几后面,他的头发也编成了辫子,额上一条镶宝石的帛练一直垂到后腰,如雕如琢的俊脸清冷沉静。

    旁边一个侍女偷偷地看了看这俊美无比的男子,却被他清冷的姿态所慑,也不敢搭话,默默地放了一杯马奶后就退下了,宇文玘端起马奶,瞥了菱歌那一堆人一眼,轻轻地抿一口又皱眉放下。

    阿休过来挤在他身边,笑道:“还是喝不惯这个么?要不我们来喝酒吧?”

    拿起手中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红红的液体,宇文玘问道:“这是从沙匪那儿缴来的蒲桃酒吧?”

    阿休点头说:“看来你已经喝过了,这应该是萨珊还是安息那边商人运过来的,和这边的蒲桃酒的有点区别,喝得有点意思,你尝一尝。”

    宇文玘点点头,轻轻的尝一下,又放下,并不说话。阿休从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又像小时候扯扯他腰间兽头带上挂着的山玄玉道:“你看妹妹那边,可真热闹。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妹妹身边可真是草木茂盛啊!”

    宇文玘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我看你要被段先生打板子才是!还有,哪有你这样编排妹妹的。”

    阿休懒散地往后一倒,望向星空说:“我这是夸妹妹呢!妹妹这么好,配谁都配得起,对吧?我总觉得这一群臭小子都是癞蛤蟆!”

    宇文玘听他把大可汗的儿子都比作癞蛤蟆,不由失笑,却深有所憾地说:“不管妹妹嫁给谁,我都不放心,我说过,再也不会让她吃苦,妹妹还小,不用急着嫁人。倒是你,既然喜欢伊斯丽,就早点向可汗求他赐婚,早点把这个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阿休在他耳边悄声苦恼地说:“我当然想早点定下来,可是之前我看阿姊仿佛有想让我和阿斯德部联姻的意思,大约想让我娶琪曼尔,阿姊的心思,我猜得到,争取更多的支持......”

    “公主来啦!”

    唐元的声音打断了阿休的话,阿休急忙抬头,以为是伊斯丽来了,却发现走过来的不是伊斯丽,而是摄图的另一个女儿琪曼尔。

    琪曼尔一身五彩的胡服,满头珠翠,她年纪和伊斯丽差不多大,却因为养尊处优,不用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又穿戴华丽,显得比伊斯丽耀眼,但阿休却吃不消她的娇蛮霸道,更不喜欢她还经常挤兑伊斯丽,见了她总是躲着的。

    半年之前,她被豆奴当做阿斯德部的人掳去,别人都私下传她已经被豆奴糟蹋了,连她姨母小阿斯德氏都以为如此。

    虽然突厥人对贞操不那么看重,时下风气对未婚女孩远比中原宽容开放,所以大家想着豆奴那么恨阿斯德部的人,应该不会放过琪曼尔,即便琪曼尔否定,大家也只是认为她为了自己的颜面。人家也不会当面问,琪曼尔也不能一个个地解释自己没有被糟蹋,所以气得要死,恨豆奴的心不比小阿斯德氏少。

    这半年,她逮着机会就让阿休亲自来验,看她到底有没有被豆奴糟蹋,阿休被她整怕了,一看见她就远远避开。

    这会琪曼尔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阿休对面,娇蛮地说:“父汗将那狗贼抓回来了,我姨母说小舅舅要将这个狗贼放人鸢子,也拿他的头当酒器!你陪我去抽他一顿,我要先拿他来练箭,叫他有眼无珠,让我受这一场羞辱!”

    阿休怎会陪她去胡闹?何况那到底还是伊斯丽的舅舅,虽然豆奴人品也令人不齿。但阿斯德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自然一口拒绝。

    琪曼尔眼睛一瞪,怒道:“你是不是又要帮着伊斯丽那个小野人?”

    没想到阿休却笑眯眯点头道:“你把豆奴怎么样我不管,但你要欺负伊斯丽,我肯定是帮着她的!”

    琪曼尔知道,尽管阿休看着笑眯眯,但他说话是认真的,她想发怒,又有点心怯,又舍不得把阿休气走,语塞了一会,到底不甘心,又伸手去摘阿休腰间的匕首。

    阿休往后一躲,凛然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干什么?”

    宇文玘看他一副贞洁烈男模样,不由莞尔,唐元也含笑看着他们闹。唐元看琪曼尔有点下不来台,就在旁搭话打了个圆场,不知怎么的,等琪曼尔回过神,阿休就躲得不见人影了,琪曼尔急了,也站起来跑了。

    琪曼尔一走,菱歌就过来了,身边也没有伊斯丽了,她习惯地往宇文玘身边一偎,悄悄地在他耳边咕哝道:“刚刚看见琪曼尔又在纠缠休阿兄,我替伊斯丽找了个好地方,又把休阿兄引过去了。”

    说着,端起宇文玘的杯子一大口饮进嘴里,宇文玘都没来得及阻止。菱歌还得意问:“琪曼尔一定找不到,我聪明吧阿兄?”

    宇文玘好笑地点头:“嗯,你最聪明!”

    菱歌发现这个味道还不错,又喝了一口,说:“甜滋滋的,我再喝点?”宇文玘从她手中拿下酒杯:“不许多喝!”

    唐元端来一大盘烤肉,又掏出短匕给他们切开,疼爱地说:“菱歌吃一点垫垫肚子吧,”又对菱歌打趣道:“菱歌,有几个小儿郎要给你送匕首啊?”

    草原贵族未婚男子遇到中意的姑娘,就可向心上人送出自己的匕首,如果姑娘接受了匕首,就表示接受他的心意,匕首算作定情信物。刚刚琪曼尔就是想抢阿休的匕首。宇文玘的兽头蹀躞带上也正挂着摄图赏他的匕首呢。

    菱歌将头埋到宇文玘的胳膊上,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元叔,我还小呢,我要陪着你和阿兄,再说了,那都是我阿卡啦。”

    唐源知道菱歌习惯叫宇文玘几人阿兄,汗国小王子们都喊阿卡,见这兄妹俩对阿休的事分明都很清楚,也很会安排,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不由得心里暗暗发愁,但自己也只能偶尔敲打一下而已。

    一钩弯月挂在空中,夜风带来丝丝寒气,可是参加夜宴的人却丝毫不觉凉意,夜宴越来越热烈,到处充满了笑语声和祝酒声。

    有人弹起了胡琵琶,有人跳起了舞,有人对着心上人唱起了情歌,几个少年来邀菱歌去跳舞,菱歌兴致缺缺,只是笑着摇头推脱。

    她喝了几口酒,粘在宇文玘和唐元身边打瞌睡。宇文玘看菱歌星眼微饧,起身到自己的毡帐里,拿来一件皮氅,将菱歌裹住,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唐元看到坐在人群中的小郎君,风仪无双却又形单影只,周围人声扰攘,他却总给人一个人独自在旷野之中的感觉。每每遇上这样的宴会,他和菱歌都显得有一点格格不入。

    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子哭声破坏了这热烈的气氛。

    宇文玘抬头望去,仿佛是在金顶大帐那边。

    唐元和宇文玘开始以为是哪一个喝多了,后来看见人群都往那边挤,他担心宇文瑛,连忙拉起菱歌也朝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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