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天夜里菱歌一直睡不安稳,反复的发烧,万幸再也没有起高热。

    杨侧妃不敢放心地合眼,她怕自己一睡着,菱歌就像阿康一样,再也醒不过来,半夜时不时地摸一下菱歌温热的小手。

    菱歌醒来的时候已是四更天,远远的街上隐隐传来了一快三慢的更鼓声。

    室内一灯如豆,灯影恍恍,她听着更漏轻轻的滴水声,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记得仿佛见到了父王和阿兄,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以为自己是在代王府,心里一喜,竟然使劲翻身坐起来,四处张望一下,正要出声喊阿耶,杨侧妃已是惊醒过来,惊喜的叫道:“宝宝儿醒了!”

    菱歌忽然一阵眩晕,额头上身上的痛,让她想起了发生过的事,原来她还是在杨府。她一阵伤心,靠在杨侧妃怀中有气无力的说:“阿姨,我好像梦见阿耶和阿兄了,就是不大记得了!”

    杨侧妃想起她发烧时不断地叫阿耶阿兄,心中酸楚,搂紧了她,含糊的说:“唉,你吓死阿姨啦!”

    杨侧妃劳心劳力大半夜,见菱歌脱离危险,仿若失而复得,总算放下心,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搂着菱歌沉沉睡去。

    菱歌在梦里走了那么远,精神还十分萎靡,发了一会儿呆也迷迷糊糊地睡了。

    而此时陇西郡公府,万籁俱静。而后院庖厨的碓房里,也是一灯如豆,地上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被照得阴一块,明一块,风从吹开的窗子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叫声。

    碓房里里堆满了箩筐,簸箕,筛子,风车等杂物,灯烛摇晃,这些粗家什也跟着摇晃,影影绰绰的,像一个个怪物要择人而噬。

    地上的一张晒谷篾席上睡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半天一动不动,也听不见呼吸声,像是死去了一般,如果走近了看,才会发现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她只感觉浑身疼痛,灵魂出了壳似的,飞在半空中看着自己。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冯氏,起来舂米啦!”

    睡在晒谷席上的人眼珠转了一下,迟钝地看了看身边的碓窝和旁边堆得满满当当的谷子,一动不动。

    外面的婆子嘟囔道:“莫怪我不让你歇息,女君吩咐对你严加看管,舂不完米,不光你不能吃饭,我也得受罚!”

    冯氏听见她一边说一边吱呀一声打开了隔壁厨间的门,冯氏知道这婆子是去烤火去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疼,心里更是一阵绝望。这是她第二次挨打了。

    第一次挨打是十多天前。

    自从她被带到李府,身份就成了因罪发卖的婢子。李妃病病歪歪的,吴夫人把她要了过去,说是伺候太夫人,却让她日夜舂米,李妃找太夫人说了两次情,太夫人敷衍不理。李妃病弱,也管不动了。好歹没有挨打,但也是苦不堪言。

    谁知那天她正在舂米,吴夫人跟前的管事嬷嬷带人来,说是郡公幼女被菱歌抢了东西,骂她没有教好女儿,令婆子甩了她几耳光,当夜不许她睡觉,轮流让人监看她舂米劳作。

    她又羞愤又累,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她恨不得就此睡过去算了。

    她知晓菱歌的性子,绝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没人要听她如何说。

    还是第二天,李妃知道了,让李媪给她送了点吃食和药。

    李媪之前十分讨厌自己,可是那一次来也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放下东西就走了。她一走,吃食和药就被吴夫人派来盯着的人拿走了。

    她麻木地每日舂米,三更睡五更起,听着踏椎捣碓窝那单调的嗒嗒嗒声,心里恍恍惚惚地想,以前每日是琵琶声作伴,现在每日是舂捣声作伴。

    昨天天刚擦黑,从来不到后厨的吴夫人亲自来了,让人把她拖出碓房,不由分说就给了她一顿鞭子,打得她抱头在地上翻滚。加之于肉身的痛,让她恨不得马上死去,心中一会儿叫陛下,一会儿叫殿下,后来她也糊涂了,不知道希望谁来救她。

    好不容易吴夫人下令停手了,她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只听见吴夫人怒气冲冲地说:“你的小庶孽大胆,把我儿耳朵咬伤了,这是我给你的一点小教训,这人呐,就要认命,再以下犯上,你的小庶孽也是这个下场,别以为有杨府几位小郎君护着她!”

    说完又轻蔑地说:“本来我跟你素无仇怨,只不过太夫人讨厌你,我自然也不会喜欢你!太夫人本想让你做个下贱奴婢,贱命一条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你的小庶孽不该惹我的儿!”

    说完目光逡巡一周说:“都不许扶她!”恨恨地去了。

    吴夫人发了话,没人敢过来扶她起来,吴夫人的管事嬷嬷却留了下来。

    她俯下身来,轻声说:“太夫人说姑夫人糊涂古怪,帮别人养妾养女儿来夺自己的宠,要不是怕女儿闹,早都结果了你!如今啊,太夫人已经在给姑夫人物色郎婿了,你是不可能让她带走的。你那小庶孽,本来我家小女郎是想带回来和你做伴,可是我家太夫人怕姑夫人为那小庶孽劳心,所以想着让相国夫人送到仙居尼寺去,以后死活听天由命,你还指望什么呢?我要是你啊,与其零碎受罪,还不如自己了断算了!给你女儿挣条活路,如今呐,太夫人已是对你十分不耐烦,昨日小女郎回家,太夫人看了,气得一佛出世,没把你立即打死,只不过是怕伤了母女情份!”

    说完丢了一包东西在她身边走了。

    管事嬷嬷走后,冯氏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天完全黑了,下人们都吃了饭,收拾了各回下人房休息去了,没有人敢管她,她躺在地上,身痛心更痛,是不是就此死去倒是一种解脱?可是这样躺在脏污的泥地上,死去太难看了,去了地底下会不会那人都认不出她来?唉,都是死于非命,应该不会被嫌弃吧?想到这里,她忽然诡异地笑起来。

    她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勉力挪到碓房里,一头就倒在了晒谷席上,里面比外面稍微暖和一点,但她还是冷得发抖。风把窗牗吹开,她觉得她的心口好像开了一个洞,冷风直往里灌。她躺在晒谷席上,费力地左右看了看,这么一间堆满杂物的碓房,她忽然不相信自己竟在这儿呆了几个月。

    无休止的劳作让一贯养尊处优的她精疲力尽,所以有时候她就直接睡在了碓房,怎么活下去,怎么不受罚成了她本能的想法,肉*体的劳损痛楚,让她没有力气回想以前的生活,求生的欲望让她也不愿想以前的生活,因为越想就越活不下去。

    如今这一顿鞭子好像抽醒了她,以前刻意回避的东西却渐渐清晰起来,她忽然绝望地意识到,苟活也是一种奢望。

    管事嬷嬷的话是在代太夫人和吴夫人警告她,要么把女儿带来李府跟她一起受罪,要么就自己死,女儿送到尼寺。

    独孤夫人如果真要送走菱歌,杨侧妃也不能保护她,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权势的绝对力量,曾经她也是站在权势高峰上的人,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死。

    她知道仙居尼寺是什么地方,听着是佛门清净地,其实就是皇家尼寺,就像冷宫一样,失势的皇室女眷都会被送到那里,有人监管,在那里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前两个月宣皇帝的嫔妃和太皇太后也被强制在那里出家了。

    可是相比较而言,她宁愿女儿去仙居尼寺。

    可怜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她知道,李妃还在每日祈求神佛能保住宇文玘的性命,她想李妃是救不了菱歌的,但宇文玘可以,她莫名相信那沉稳可靠的少年还活着。

    她忽然振奋起来,她从未为女儿做过什么事,她想,她要在心里祈求神佛保宇文玘平安,她愿意献祭出自己的命。这样零碎受折磨,真的还不如了断,给菱歌换一条活路。

    如果宇文玘平安归来,他肯定会带走菱歌,他那么爱这个小妹妹!

    她想一想,迷迷糊糊又睡一睡,身上的疼痛和寒冷,如何能让她安眠?四更天的时候婆子又在外面喊,没有人管她爬不爬得起来。

    她想天亮了,李妃听到消息应该会送药来吧,可是她想她不需要了,也是难为李妃了。李妃喜欢菱歌,一是因为代王父子,二是因为菱歌真的可爱,但对自己也还是讨厌的吧.....谁会真的喜欢自己丈夫的小妾呢......

    她强忍疼痛爬起来,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疼出一身细汗,她将管事嬷嬷给的纸包打开,借着昏黄的灯光,她认出这是乌头,里面还混着没碾碎的根茎.

    她惨然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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