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杨俊和杨秀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们在外屋就知道了菱歌情况不好,杨秀一向跳脱,听了菱歌不好的话,早就着急地冲进去了。听到菱歌闭着眼睛哭,叫阿耶,喊着要回家,他也想哭,他放轻了脚步,趴到床边,轻轻地摸摸菱歌的头,委屈地自言自语:“做甚么总想回家呢?”

    杨侧妃看见哥俩进来,擦擦眼泪,无心搭话,只把温热的帕子拧干,敷在菱歌额头上。

    大概是额头上的伤口被碰疼了,菱歌轻轻地抽动了一下,皱起了小眉头,嘴也扁起来了,手也往额头上伸去,好像是要去碰那个伤口。

    杨秀捉住她的手,滚烫的手烫得他心中一慌,求救的目光转向杨俊,菱歌却反手抓住他的手睁开了眼睛,目光却是没有焦距的,只是含着泪叫道:“阿兄,阿兄你到哪儿去啊?”

    杨秀以为她在叫自己,连忙点头说:“我不会走的,我在这儿陪你啊。”

    菱歌叫了几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又苦苦哀求起来:“阿耶,阿耶,你等等我呀,你带我走,你带我走......”

    就这样,她一会儿叫阿耶,一会儿叫阿兄,就是在梦里,也全是对父亲和兄长深切的挂念。

    三个人都明白过来,她叫的是代王父子,杨侧妃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

    她跪倒在地,语不成声:”殿下,阿康,是你们来接菱歌了么?”

    是殿下和阿康不忍心这放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姑娘在人间吃苦,要带走她么?

    可是她还那么小,她能追上她的父兄么?如果追不上,到了那边会不会也受苦?

    如果没有了菱歌,她又该怎么办?

    以前她一直都觉得是她在保护菱歌,慢慢的,菱歌也成了她失去丈夫和儿子后的慰藉。两人相依为命,这几个月她已经舍不下菱歌。这小女孩从来乖巧可爱,会逗得她笑,会安慰她,她才几岁,从来没做过恶,为什么要夭寿趁了某些人的心?她不服!

    杨侧妃跪下来,闭上眼睛,虔诚地向满天神佛祈求,求佛光能照到这个小女孩身上,求代王的英灵护佑自己的爱女,求阿康保佑自己的阿妹。

    菱歌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胡话了,可是体热仍然居高不下,睡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微弱的呼吸好像随时都会停止。

    杨秀急得要哭,揪着杨俊的袖子问:“怎么办?怎么办?”

    杨俊听着阿姑弱不可闻的祈求,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

    有一次他问师傅:“神佛在哪里?那么多人求告神佛,他都能听见吗?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苦难的人?”

    师傅意味深长的对他说:“神佛在我们心中,我们必须不断修行,才能从神佛那里得到力量,借以对抗灾难,帮别人化解苦厄。”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那小小的身影,毅然向屋外走去,解下厚厚的外袍,放在长廊下,只穿着中衣,静静地站在了院子中,

    远处隐隐传来花炮哔哔啵啵的声音,好似还有人在欢呼,再仔细听,却又没有了,唯有雪花在飘落,寂寂地落在院中。

    偶尔来一阵风,树枝上的残叶,簌簌地一阵轻响,平添一股凄凉之意。

    杨俊觉得越来越冷,手脚开始发僵,终于,两排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叩叩地撞击起来。

    他咬紧牙关向屋内冲去,颤抖着将菱歌小小的身体从被窝中挖出来,搂在了怀里。

    杨侧妃和杨秀见他去而复返,只穿着中衣,都大惑不解。

    看他搂着菱歌直发抖,杨侧妃隐隐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倒不是为别的,菱歌还那么小,扯男女大防也是无稽之谈,杨俊杨秀一向对菱歌爱护,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堂侄心地宽厚,素有佛缘,自有一腔痴意。只是没想到他能为菱歌做到这个地步。

    杨秀却不懂阿兄做什么,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杨俊的手,像铁一样冰冷,不由得失声叫道:“冰!”

    杨俊笑了,抖抖索索的说:“这样,可以,让菱歌,舒服点!”

    杨秀整个人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就没有阿兄聪明呢?

    他有点沮丧,不过他很快就忘记了,热切地看着阿兄就这么搂着菱歌,一会儿摸摸菱歌的额头,轻轻喊一声阿妹,一会儿回头看向继续向神佛求告的阿姑。

    不知道是杨俊的举动让菱歌好受一点了呢,还是神佛听到了杨侧妃的哀告,抑或是代王父子在天之灵庇护着菱歌,小半个时辰后,菱歌终于睡安稳了一些,身子也没有那么热了。

    杨侧妃不敢大意,先让杨俊赶紧穿上衣服,连忙端来蜜水喂菱歌。好在这次菱歌很配合,半梦半醒之间将蜜水喝了个干净。看杨俊面色苍白,又赶紧让人端了姜汤给他喝下去。

    杨秀也想效仿杨俊脱去厚衣在庭中挨冻,杨侧妃拦住了他。

    先前杨俊是出其不意,杨侧妃没有想到,如果杨秀也效仿,他小人家要是出了岔子,独孤夫人非得活吃了菱歌不可。就是杨俊,她也生怕他被过了病气,又怕独孤夫人知道,连忙出去给杨俊和杨秀贴身伺候的人塞了一份厚厚的封口费,叫他们千万不要往外说杨俊单衣立雪的事,杨俊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也敲打了一通。

    等杨俊和杨秀走后,杨侧妃想了一想,又开箱拿了许多财物,格外厚厚地赏赐了屋子里伺候了几个侍女,外屋的几个粗使婆子,也叮嘱她们不要将杨俊单衣立雪的事传出去。

    当然独孤夫人当晚还是知道了,这是因为在园中侍候的除了碧儿,其他的都是独孤夫人派来的,总有有眼色的,知道怎么出人头地,忠于独孤夫人还是忠于杨侧妃,是很好选的。

    好在菱歌热度退了一点后,晚间又吃了一剂药,终于开始发汗了,杨侧妃给她换了几次衣服,到了半夜的时候,身上终于变得温温的了,这才稍微合眼。

    菱歌觉得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梦见秋阳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和玘阿兄康阿兄在院里给小香猪夜明珠洗澡。

    康阿兄按住夜明珠,夜明珠“奴奴奴”地叫,尾巴一甩,水珠甩到了菱歌的脸上,她咧嘴笑起来,嘴巴里也进了水。

    玘阿兄嫌弃的看了夜明珠一眼,扑过来捧着她的脸说:“脏死了,快吐出来!”

    菱歌也觉得嘴巴里的水一股苦味,于是呸呸呸的吐了好几口。

    康阿兄哈哈大笑起来,翻身上了夜明珠的背,“驾驾驾”地围着她跑起来,叫道:“阿妹,看我呀,我厉害不?”

    菱歌奇怪地想:“这么小一只猪,二兄怎么骑得那么稳,跑得那么快?”

    她追上去看,夜明珠怎么变成了一匹马,全身漆黑,头顶一圈白色好生眼熟哦,像杨秀阿兄的那匹马,于是她拍手叫起来:“哦,我的阿兄好厉害!”

    李令姬那个讨厌鬼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鼻子朝天地对菱歌说:“信不信我念个咒语,就可以让你的猪灰飞烟灭?”

    菱歌鼻子皱皱说:“胡吹大气,再说这是一匹马呀!”

    李令姬气得掏出一把精美的短剑,那剑柄上用瑟瑟镶了一朵花,她凶神恶煞地说:“我管它是猪是马,我宰了它看你还怎么跑?”

    于是挺剑刺来,菱歌认得这把剑,蛮有经验的对阿康说:“阿兄别怕,这剑伤不了人!”

    可是转眼间那剑不知怎么还是扎进了阿康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溅了菱歌满身满脸,热得发烫的血,快要把她淹没了。

    她看不见阿康了,也不知玘阿兄到哪儿去了,她趟着发烫的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叫阿兄。

    热热的血把她的眼糊住了,望出去一片红色,她越来越热,只觉得快要透不过气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阿兄,心中好生焦急害怕。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好像是阿耶,她大声地喊:“阿耶,等等我,阿耶!”

    阿耶回过头。

    好奇怪,阿耶好年轻,好像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她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阿耶。

    阿耶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她也从未见过。

    在她的记忆里,阿耶虽然不爱笑,但看她时眼中总是温煦的。

    他手里抱着二兄往前走去,菱歌腿短追不上他,她害怕极了,大声喊起来:“阿耶,阿兄,你们去哪儿呀?你们等等我呀!”

    阿耶停住了脚步,好像在侧耳倾听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说:“昭昭,我们一起去采菱呀!”

    她又听到阿耶反复在唱一首曲子,声音里有一种她听了想要落泪的哀伤,可是那曲子明明那么欢快,“相携采菱去,迤逦过前溪,菱叶儿尖,菱角儿红,微风吹棹歌,湖水湿罗衣......”

    菱歌在梦里苦苦思索,这首曲子为什么耳熟?是谁在她耳边唱过呢?她发誓她听过很多次,是阿耶还是阿姨?

    抬头一看,阿耶阿兄都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在风里冷得彻骨,她冷得直哭。

    哭啊哭啊,哭得嗓子都哑了,可是阿耶阿兄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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