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二张席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英气俊美的青年,正是杨坚的庶弟杨爽。杨爽是已逝老国公的老来子,老国公去世时,杨爽才六岁。本来独孤夫人最讨厌妾生子,但杨爽实在年龄太小,父亲嫡母阿姨都不在了,独孤夫人只得捏着鼻子看顾他了,对他有鞠养之恩,所以他对杨坚夫妇十分尊敬,杨坚的三个弟弟也唯有他和杨坚夫妻关系还不错。

    第三席上坐着的是随国公世子杨勇,他一边听父亲训示,嘴边却露出一个温柔含情的笑,却不知自己这样子早落到独孤夫人眼里。

    杨勇下首是一个比杨俊大的少年,和杨俊长得最像,但比杨俊多了一些锋芒。他正一眼不眨地看着杨坚夫妇,恭敬地聆听,这是杨俊杨秀的二哥杨广。

    右手第一张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和独孤夫人年纪差不多大的贵妇,妇人一动不动,神色木然,整个人都笼罩在悲苦之中,正是杨坚的二弟媳,刚刚被杨坚清算的尉迟迥的嫡亲侄女尉迟氏,她父兄侄儿也都在这一场对决中丢了性命。

    尉迟氏是杨侧妃娘家二堂嫂,但按宇文氏这边算起来,却是代王的表侄女,倒是和菱歌平辈的,不过她年纪比杨侧妃大,杨侧妃也就按照娘家辈分称堂嫂了。

    此时看见二堂嫂那模样,杨侧妃心下也是惨然。

    平时二堂嫂对她也不如何亲近,但她却同病相怜,格外能体会她的悲哀,家族覆灭却还要被强行拉来赴宴,瞻仰胜者的欢笑,何其残忍!

    尉迟氏下首也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他面对杨坚和独孤夫人的方向,身子半佝偻着,看上去诚惶诚恐的,正是尉迟氏的长子杨智积,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父亲在生时与杨坚不合,母亲与独孤夫人也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说,而他的外祖舅舅表兄弟也全成了杨坚的刀下之魂。

    尉迟氏丈夫去世,自己又没有了娘家,往日高傲的头颅低下去,没人知道指甲已扎破了她的手心,那疼痛提醒着她,他们一家现在就是杨坚掌心里的雏鸟,只能仰杨坚的鼻息。

    下首还有两个小郎君是杨智积的弟弟,两个眉目秀致的小女郎,是杨坚的女儿,杨秀的两位阿姐裕华和媛华。

    媛华是个懂事守礼的小淑女,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仪规范,是独孤夫人的翻版。平时母亲忙,她便自觉地担起了照管长秀的职责,所以杨秀最怕她和独孤夫人。

    裕华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分胆小,很怕父母的样子,像个小鹌鹑一样缩着,时不时悄悄瞟一眼别人,又赶快低下头去。

    媛华一看见杨秀进来就严肃地看着他,悄悄招手道:“阿秀,坐到我这边来!”

    杨秀调皮地一笑,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他装着没听到阿姐的话,往杨侧妃和菱歌旁边凑去,讨好地一笑:“阿姑,我跟着你们坐一席吧!”

    杨秀看见他们几个进来,威严地扫了一眼杨秀,不过桓恕有几分偏疼幼子,杨秀也不很怕他。

    杨坚又目光复杂地看向杨侧妃,也没计较堂妹没行礼,只淡淡地说了一声:“阿妹坐下吧!”

    他注意到堂妹手中牵的小女孩,有一刹那的疑惑,问独孤夫人:“这小女娘是谁?”菱歌看着杨坚唇边长长两撇胡须和唇下一丛胡子快连到一起了,想起了英俊的父王总是修的很整齐漂亮的一排小短髭,心里觉得还是更喜欢父王的胡子。

    被那清澈大眼望着,独孤夫人又有点不舒服了,她不喜欢这双好像没见过俗世污浊的眼。

    独孤夫人对丈夫淡淡笑道:“是隐王的小女儿,就是先前武皇帝给封了昭华郡主的那个。”

    “隐”,是杨坚的相府班底给代王拟的恶谥,六王恶谥为“僭”,九王恶谥为“幽”。

    杨坚恍然大悟:“哦,是那个齐国女人生的,倒是有一副少见的好相貌,难怪隐王说她如昭昭美玉。”杨坚也听过代王是女儿奴的那个传闻。

    独孤夫人看着幼子似乎颇喜欢菱歌,更是不悦,杨坚倒觉得好玩,在他们上位者的心里,一个女人的生存荣辱,都得仰仗男人,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孤女。所以看独孤夫人要对杨秀发作,杨坚反倒拍拍她的手说:”小孩子家,由他去,碍不着什么。”

    家宴开始前,由杨爽很有眼色地首先举杯祝酒,满怀情意地让杨坚国事繁忙之余,万要保重身体,祝杨坚夫妇身体安康。杨广还即席作诗一首,盛赞席间亲人和乐的场景,只可惜尉迟氏和杨侧妃脸上殊无笑容,和他的诗有点违和。

    杨秀的关注力,却执着地放在菱歌身上。

    自他出生以来,杨坚的官位一直在往上走,直至望见权力巅峰,随国公府中之人地位也水涨船高。

    杨秀是在国公府众人娇宠下长大,他又长得可爱,因此几乎没尝过挫败的滋味,却在菱歌身上吃了瘪。菱歌也是娇宠长大的,代王父子宠她更甚,一朝骤然失怙,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哪里会去讨好他?因此小小的杨秀倒越发对菱歌上心了。

    杨秀和杨俊共坐一席,杨俊倒还端持,杨秀却是心痒痒地看着菱歌,总想去拉拉她,戳戳她,引起她的注意。

    而菱歌满眼望去,几乎都是陌生人,她紧紧地靠在杨侧妃身边,一会儿望望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呆,根本无心去吃什么东西。

    杨侧妃独自带她来的,身后也没有伺候的人,杨侧妃自己也不是多耐烦多细致的性子,心里又有事,看她不张嘴,偶尔喂她一筷子,也不勉强她。

    国公府府一向不在吃穿二字上奢靡,今天宴席上却很丰盛,有用羊肉与鹅做的“混羊没忽”,有用鱼片拼做牡丹花蒸出的“玲珑牡丹”,竟然还有一道宫廷宴席上的珍品“七宝驼蹄羹”,每个席上都放了一小盏。

    驼蹄羹稠浓香醇,杨秀吃过了觉得很好吃,看见杨侧妃给菱歌喂食,忽然间也想试一下给别人喂食。杨秀虽然受宠,但独孤夫人不大娇惯儿子,他六岁以后是不让人伺候他用膳的,他自己吃了一会,看看大家都低头安静用膳,他小孩儿家想一出是一出,忽然悄悄的蹭到菱歌旁边,拿起菱歌面前的小勺子,舀起一勺驼蹄羹就往菱歌嘴里送。

    菱歌先是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像一只谨慎的小兽,送进嘴后抿嘴咂摸了一下,然后张开嘴把剩下的含了,满足地一眯眼睛,最后才转向杨秀,开心地认可:“好吃!”总算露出了笑容,直接对杨秀说:“还要!”以前宇文玘阿康很宠她,没少喂她吃,她也习惯了这样。

    杨秀见她总算开颜,心里不知怎么就格外欢喜,于是就越发喂得经心,菱歌一边接受喂食一边还不忘抽空乖巧地对杨秀说一声:“多谢阿兄!”他们两小在这边热闹,却不知旁边和对面的席上诸人都在诧异,小霸王对菱歌竟如此耐烦。

    独孤夫人治家严谨,自矜出自高门,对儿女一言一行都有规范,食不语是起码的要求。

    看杨秀这样放肆,对面的媛华急了,先是朝他使眼色,见他看不见,又拿眼瞪他。

    实则坐在上首的杨坚夫妇也早已看见了。杨坚倒觉得有趣,独孤夫人却觉得内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只不好当面发作。

    杨侧妃看见,暗中诧异从不让人的小霸王对菱歌如此耐烦照看,心里自然欢喜,多一个人疼菱歌总是好的。索性菱歌很乖巧,完全满足了杨秀的喂食欲,两人虽然不合桓府的用餐礼仪,却都很安静。

    杨俊忽然之间很羡慕弟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亲和母亲生了很多孩子,别人都说随国公夫妻感情弥笃,恩爱无间,实则哪有那么简单。

    杨俊记得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府中有人传言四姐裕华不是母亲所生,而是在书房伺候父亲的元景姑姑所生。

    元景姑姑是像一个影子一般的存在,在母亲面前十分谦卑。

    那个时候杨俊还小,听见了这话就跑去问父亲,父亲盛怒,杖毙了好几个传话的下人,其中有一个是只比他大几岁的小丫鬟,并训斥他说,男孩子不要将后宅琐事放在心上,不可将小人之语当真话来听。

    杨俊吓得大病一场,自那之后就有点神魂不稳,总觉得那几个下人在他耳边哭泣。后来杨坚夫妇请了高僧给他安魂,又将他舍与兴善寺做记名弟子,一年以后他才好转过来。他记得,那之后不久,他再也没看到元景姑姑了。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四姐是不是母亲生的,母亲确实待四姐淡淡的,四姐在家也像个影子一样,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寡言少语的,从没看见她在母亲面前撒过娇。他想母亲生了这许多儿女精神有限,照顾不到有所厚薄也是有的。

    譬如他大哥是世子,自然最受重视,二哥伶俐聪明,也很讨母亲喜欢,四弟幼小可爱最是受宠,唯有他性格冲淡好静,母亲觉得他未免性子孤冷,不是很喜欢,对他也没那么关注。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偶尔想来,有点羡慕幼弟的恣意由心罢了。

    晚上,杨侧妃带菱歌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大半天强颜欢笑,让她疲惫不堪,心境就此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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