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茫然地想,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们的脸色?随他们父子去了倒干净,殿下和阿康一定还没走远。

    可是看看依偎在她身边的菱歌,她又颓然了。

    要是丢下菱歌,李氏那个体弱的,谁知道能活几年?冯氏就不用说了,现在就是一个奴身,她们护不住菱歌。她安慰自己,就当是为了他们父子吧,菱歌也着实令人怜爱。

    杨侧妃怔怔地想,蝼蚁尚且偷生,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倒是该替菱歌谋划一下将来了,她不由得沉思起来,问菱歌:“你喜欢俊阿兄和秀阿兄么?”

    菱歌不知其意,却点头道:“喜欢,阿兄们都对我好!”片刻后小嘴又扁了起来,又说:“可是我还是好想玘阿兄和康阿兄!”

    杨侧妃眼中也滢然,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不枉你阿兄们待你如珠如宝!”

    她不知道杨坚夫妇也正在谈同样的话题。

    杨坚今天喝了不少酒,宴席上对弟弟的一点不愉快,暂时忘记了,跟前又只留下了最心腹的人,所以整个人便显得特别松弛。

    独孤夫人亲自服侍他醒酒,她将一块热帕子敷到了杨坚的脸上,一边轻轻擦一边闲谈。

    杨坚一向对朝中大事不瞒独孤夫人.朝中有些官员想走门路的,有时也曲曲折折来求独孤夫人,因此朝臣有人私下戏称相国夫人为“独孤尚书”。

    精明的独孤夫人还十分善于从和后宅夫人的接触中,不动声色地发现朝堂风向和官员的立场,夫妇二人配合得甚是相得。

    聊过朝堂之事后,独孤夫人问丈夫:“你阿妹就这么留她在府中,你不怕她生出别的心思?”

    杨坚不以为然:“怕甚?女人啊,一生荣华还不是要依靠夫主。前朝时互相杀来杀去,不知道多少寡妇归入了杀夫仇家的后宅,还不是一样生儿育女。她现在想不开,缓过这段时间,再给她找个人,生几个孩儿,心就又热起来了。”

    独孤夫人哂笑:“阿妹还想给隐王守着呢......”

    杨坚哼了一声:“由不得她!”

    独孤夫人又说起杨秀,皱眉嗔怪丈夫道:“都怪郎君娇惯他,今日虽是家宴,那样也是失礼,那尉迟氏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杨坚跟自己二弟三弟的关系本来一向不大好,独孤夫人有心结,总觉得两个弟媳在自己面前太高傲,在杨坚面前免不了要抱怨几句。杨坚知道两个弟媳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何况他一个男人也不好跟弟媳说什么,就以长兄身份压两个弟弟约束后宅。

    不巧两个弟弟都跟妻子感情很深,反而觉得是兄嫂不够宽和,先坏了昆仲之谊,并不买长兄长嫂的帐。

    幸好老国公夫妇去世后,几兄弟分府别居,情形才稍微好一点,但妯娌间还是时常暗别苗头。

    杨坚听了独孤夫人的话,当然知道独孤夫人的心结在哪里,借着酒意傲然放话说:“以后你发话,她们不敢不听!”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独孤夫人笑道:“我好稀罕么?”

    其实她是稀罕的,有些久远的往事,独孤夫人不愿回想,却总是又想起来。

    又皱眉对丈夫抱怨说:“阿秀这孩子对隐王的小女儿也太关注了些,我总觉得有些不妙,等阿妹想得转了,还是将她送走吧!”

    杨坚却不以为然,说:“小孩子心性未定,哪有那许多说头,就是新鲜,再说那孩子也着实长得好,”又说:“若是过几年秀儿大了还喜欢她,便给了他呗,左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如今他宇文家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睥睨之态尽显。

    独孤夫人嗔他一眼,说:“宇文家的女孩儿我敬谢不敏,顺阳那副嘴脸我是受够了!再说了,秀儿以后身份也.....虽是幼子,也当慎之又慎择名门贵女缔结婚约!”

    杨坚哈哈一笑,道:“正妻自然要谨慎择选门当户对的,可是让她当个侧室或房里人也不错吧,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呀!”

    独孤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怒气上涌,暗想男人说的再好听,心里还是希望女人多多益善的。

    又想起杨勇,更加烦恼不满,对丈夫抱怨:“宇文家的女人莫不是会下蛊不成?三郎对顺阳那是死心塌地,到现在也不改初衷。我还没跟你讲大郎呢,这次你将他调到宿卫宫禁,倒方便了他,打量我不知道,他把幽王的女儿从掖庭接出来了,竟敢偷偷带进府来放在外院,打算给我来个先斩后奏,气了我个倒仰!他什么时候对她上心的,我竟不知道。明知道我不喜欢宇文家的人!”

    杨坚醉意朦胧含含糊糊道:“他喜欢就由他去吧,小郎们情窦情窦初开,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宇文家的女郎其实也不错.....倒是投了他们的脾胃......”声音渐渐低下去,不一会就响起了鼾声。

    独孤夫人咬牙暗想;“宇文家的女郎......”

    亲自给杨坚盖上被子,心腹嬷嬷越姑这才上前,服侍她去浴室洗漱,将她扶到菱花镜前,给她拆发髻,又指挥侍女去备水,一边轻轻取下她头上的钗环,一边体贴地问:“女君累了吧?倒是要好好作养一下,这些天都瘦了。”

    独孤夫人看看菱花镜里的自己,确实是消瘦了一些,颧骨都似乎变高了一些,眼角细纹更加明显。独孤夫人抚摸着脸叹道:“岁月催人老啊,眼看我就望四了,大人这几年行走朝堂不易,我这心也悬着不说,这几个小的一个个还来气我......”

    越姑自小就跟着她,知道她的心结,知道旁人就是再宽慰她,也是放不下的,她也并不是要自己安慰,于是拿过梳子,慢慢地给她梳头,准备出一双耳朵。

    独孤夫人心知丈夫喝过酒后会睡得比较沉,内室有可靠的人守着丈夫,于是对越姑幽幽道:“我嫁给大人二十多年,眼看着从一个妙龄少女逐渐老去,郎君现在稳妥了,我这心里也踏实了一点......自小我和阿娘在受的委屈,你是知道的......”

    独孤夫人小酌了几杯,深埋心底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又翻涌上来,她闭上眼睛,声音也变轻了:“阿父死后,阿兄们被流放蜀地,虽说那时候蜀国公对他们有所照顾,也只是保得不死罢了,他们郁郁不得志,我和阿娘更是受了不少嫌弃,那时候我就发誓,我必得让他们后悔!”

    独孤夫人一向端庄文雅的脸上,闪过哀怜,怀念,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

    柔和的灯光照在镜中人的脸,越姑惊心地发现,独孤夫人脸上竟然透出一丝狰狞。

    越姑手顿了一下,心中暗暗感慨。

    男人们在朝堂争权夺利,后宅的女人往往也遭受池鱼之殃。然而,独孤夫人娘家跟越姑家比较起来,也算是极幸运的了,那时武皇帝的堂兄虽说逼杀了老郎主,又将独孤夫人的几个兄长贬的贬,夺官的夺官,好歹并没有赶尽杀绝,女眷也并没发卖。

    越姑自家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父亲也是死于朝堂倾轧,但越姑一家男丁全被处死,女眷则全部发卖为奴。那时候越姑还是一个垂髫小童,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流落到了何处,应该早就死光了吧.....

    其实越姑私下觉得,独孤家只死了老郎主一个,独孤夫人娘家也不算太惨。再说武皇帝亲政后,诛杀了那权臣堂兄,对独孤夫人娘家和夫家都是重用有加。

    越姑多么希望她的家人当初也能被如此放过,那她应该也能和家人团聚了吧?越姑的眼睛也湿润了。

    她自小被买进崔府跟着独孤夫人,长大后由杨坚夫妇指给了一个近身侍卫,对丈夫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丈夫的命途也是注定,在战场保护杨坚而死,儿子清川现在在世子身边当差。

    她只盼望,儿子能平平安安的,自己尽心在女君身边服侍,能使杨坚夫妇多看顾儿子一点就满足了。

    独孤夫人从镜中瞥见,还以为越姑是为自己难过,心里还是比较熨贴的,心中一转,皱眉对越姑说:“让你家清川盯着大郎点,若陪他胡闹,我必不饶的,大郎有过分的地方,速来禀告!”越姑心里一凛,忙忙应是。

    独孤夫人叹口气说:“这孩子,像他几个舅父,耳根软,我怕他犯糊涂......”

    越姑自然会意,她自小长在独孤家,对独孤家的那一本乱账一清二楚。

    独孤夫人的父亲老郎主年轻时,北地尚未统一。老郎主和龙潜的太*祖避祸西行,仓促下将父母妻儿都抛在家乡,北地战乱多年以致音讯隔绝,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多年以后老郎主也声名鹊起,在北地又续娶了两位夫人。北地礼法松弛,二妻并嫡的不少,老郎主并娶了太原郭氏和清河崔氏家的女郎,独孤夫人的母亲就是崔太夫人。

    郭太夫人很得老郎主敬爱,儿子女儿生了一堆,她是典型的北方贵女,果决爽朗却有点大而化之,脾气不太温和,对几个儿子没有多大的耐心,生气了还会挥鞭子揍,几个儿子都有点怕她。

    崔太夫人正好相反,生了一副多愁多思心,她只生下独孤夫人这个独女,终究是被郭太夫人压了一头。

    郭太夫人生的八九个儿女,也不是细腻之人,与独孤夫人感情一般。崔太夫人觉得丈夫与郭太夫人情谊更深,自己又没生出儿子,越发自怜自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在越姑看来,独孤夫人出生时,老狼主已年过不惑,对幼女还是十分喜爱的,但是他儿女十几个,政务和军务又繁忙,分给每个孩子的关爱和时间实在有限。

    越姑从小就服侍独孤夫人,她发现自家女君处事半点不像崔太夫人,反而像是郭太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精明能干,性格坚毅,只不过比郭太夫人心思细腻。因此老郎主总说独孤夫人像年轻时的郭太夫人,对她多有赞赏。

    独孤夫人对郭太夫人的情感很复杂,对郭太夫人更讨父亲的喜爱又心酸又羡慕。她私心里佩服郭太夫人心性坚韧,在父亲缺席时对儿女全心全意庇佑,遮风挡雨,一方面又觉得郭太夫人教养孩子太随意,使得几个兄长耳根子软安于平庸,胸无大志,在父亲死后束手无策。

    于是独孤夫人吸取教训,嫁给杨坚生儿育女后,对儿女的教养比郭太夫人严格得多,特别是对四个儿子。她希望儿子们坚毅能担大事,只有杨秀年龄最小才多宠一些。

    杨勇作为长子,更是被独孤夫人寄予了厚望。而杨勇在这个朝堂博弈的当口,却一头栽进温柔乡,怎能不叫独孤夫人失望?

    陈王作为宗室的中坚人物之一,前脚刚被杨坚诛杀,女眷被圈进掖庭,后脚杨勇就去将陈王之女宇文玖接了出来,偷偷安置在外院。

    杨勇已经快十六岁了,杨坚去年就为他聘下了长安高门,前朝皇室元家的女郎为新妇,这次长安政变杨坚能控制都城,杨勇的岳家是第一个响应的。

    虽说杨勇跟随父亲参领政事已有两年,自以为做事隐秘,但独孤夫人远非囿于内宅的妇人,城府手段都非杨勇可比,早把他的一言一行都了之于心。一来恨儿子没志气,二来在这紧要关口,也怕元家知道风声后有怨言,影响杨坚的大计,少不得当夜翻来覆去,思量如何尽快解决此事。

    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刚进入冬月,都城就已下了几天的大雪了。

    纷纷扬扬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却也遮不住皇城中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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