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希望如此。”

    曲鸿飞微微点头,他不修术法,不明白莫林晚的自信何来,但他选择相信天女的判断,只是对于孤鸿剑意被破之事,难免耿耿于怀。

    困顿于此境十数年,剑试群雄三千场,越是登临顶峰,再想向前几分时,便越是寸步难行。

    莫林晚像是察觉他的思虑,收好监测的灵术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别太忧心啦,来的时候我问过观星大人,她说进阶的缘法落在十地,要你入世一趟,或有机遇。”

    听到困扰自己多年的难题有了转机,曲鸿飞面上却不见喜悦,甚至微微皱眉:“天女不是说,观星大人情况糟糕,莫要拿此间琐事打扰吗?”

    “我有好好听天女姐姐的话。”莫林晚像是被踩到什么痛脚,忙得辩解起来:“只是加固封印的时候随口提起,用观星大人的话说,症结一窥即明,根本用不着推演,只有笨蛋才会几十年都想不通。”

    几十年都想不通的笨蛋曲鸿飞:“……”

    呵呵。

    我一个上百岁的老人家才不会和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呢。

    “不论如何,能破孤鸿剑意,意味着少微大概率已经获救,一旦回归天庭,九天一定会设法为他解咒。”

    “但是据我感应,他还在元洲。”谈到正事,莫林晚认真起来:“天女姐姐又派了月部去,最后传讯消息是他进了湮星海,但是那地方太诡异了,万法不通,任何追踪术法都没用,当然,九天那边同样找不到,他们绝对比我们更着急。”

    “只可惜元洲局势动荡,绝云天一直没办法插手,否则哪里还这么麻烦。好在湮星海在晓夜君的势力范围附近,一向与我们交好,提前说明一声倒也不会引发冲突,说不准还能让他们援手,不过关系到一方天帝,也不知道晓夜君有没有这个决断。”

    莫林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曲鸿飞只低头摩挲着孤鸿飞雪,插不上话。他是剑者,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握紧手中的剑,便足以斩断一切束缚。

    而正如莫林晚所料,阳天之主、天帝少微于斜云谷遇袭后失踪之事早已引起轩然大波,特别是对于东南天庭来说,失去一方帝主对他们来说称得上是难以想象的噩梦。

    嗯,慕云逸除外,在得知少微失踪后,他已经开心地放了十几个烟火庆祝,就差没在天庭大喊“天帝不在家,我来当老大”,将造反进行到底。

    不幸惨遭幽明制裁。

    在天门放烟花放得开心的慕云逸撞上刚从苍天回来的幽明,后者眼也不抬,在天庭众神官同情的目光中,将日常作妖的天庭少宰拖到了灵台,扔到天帝的本命魂火前,让他忏悔自己的僭越。

    慕云逸直接躺到地上,一副抗争到底模样,抬头见幽明站在魂火前:“你在干嘛?”

    幽明头也不回道:“演算陛下行踪。”

    陛下下落不明,寻常术法不成,借助本命魂火,或许会有转机。

    慕云逸听到跟少微有关,顿时没了兴致,“别啊,好不容易能不看他那张臭脸,我说幽明啊,天帝上相不在,我就是天庭地位最高之人,不如我们俩合作,我支持你当天帝,咱们把少微踢下去。”

    “帝命天授,不可妄言。”幽明头也不抬,一边逼出精血一边道:“天帝不在,此刻天庭当以天后为尊。”

    “得了吧,那女人什么身份天庭人尽皆知,你都把她囚禁了还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等等,你收着点啊,被反噬可是没那么轻松!”

    慕云逸原先还没当回事,看幽明念出法诀后面色逐渐苍白,忙得阻止:“天帝命格不是你能够窥视的。”

    “果然,还是相差太多。”

    平静抹去嘴角血迹,幽明缓缓舒出口气,对失败并不在意,自言自语道:“看来还需要寻求别的方法。”

    慕云逸看着她这般,也是无奈:“你对他倒是忠心。”

    “我只是认为,眼下的阳天离不开他。”听到慕云逸的话,幽明语气犹然冷静。

    “好吧好吧,我拿你们是没办法。”慕云逸捂着额头:“他现在是怎么回事?”

    “无法感应,怀疑暂时失去意识。”

    幽明道:“苍天检查现场有孤鸿剑意留下,不赶紧找到,恐怕有性命之危。”

    “也有可能他所在的地方无法与外界传递消息。”慕云逸道。

    幽明神色微动:“哦,你有线索。”

    “只能说比你们知道的多一个。”慕云逸躺在地上,抬头是星辰漫点,如此瑰丽。

    “去元洲湮星海找找吧,如果他真的重伤到无法救治,比起返回天庭等死,他更可能去那里。”

    “湮星海……我会派人前往。”

    没有怀疑,幽明果断应下,慕云逸被她这个态度逗笑:“哎呀,你还真信了,万一我只是说着玩的呢。”

    “我相信你。我会负责。”

    只是简单两句话,却让慕云逸愣住,忍不住感慨道:“啊,还真是物以类聚呢。”

    “说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是湮星海吗?”慕云逸忽然又道。

    考虑到他刚给了方向,幽明很给面子摇摇头:“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好陛下是个大情种啊。”

    慕云逸闭上眼,声音染上倦意,“他曾经有一个爱人,结过魂契拜过天地,可以约定死生不离的道侣。”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

    “因为她死了,死在百年前,死在湮星海。”

    “那是她的埋骨之地,少微一定会去。”

    生前不能长守,死后同眠一处,也能算是白首。

    对少微来说,道理从来简单。

    元洲禁地外,少微从昏迷中醒来。

    身上缠绕的锥骨剑意灰飞殆尽,这让他难得找回些轻松,当然,血肉之伤远去,来自魂魄中裂纹便越发清晰。

    但不论怎么说,没了孤鸿剑意消磨生机,他便能有更多时间去做事。

    少微慢慢从床上坐起,这时他才注意到,房间里的陈设颇有些熟悉,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很像某个人风格的熟稔。

    门外墙壁上镌刻的法咒证明了他的推测,少微抚摸着刻痕,想起日焕山上他们隐居的院落,一砖一瓦亲手垒就。

    他们俩那时候没什么经验,偏还对动手这件事怀有莫大兴致,自觉时间长久,慢慢来就是,最后搞出个四不像。为了避免房子倒塌,清安在墙壁梁上刻上加固法咒,他在下面撺掇着,让她把净尘防火辟寒什么的都添上。

    修行者寒暑不侵,这个提议不出意外得到清安一个白眼,手下却还是添上一堆用不到的法咒。

    后来躺在屋顶闲话时,清安说有空去查典籍,找找有没有能直接变出房子的法咒。

    “哈,我们两个不够吗,你还打算要和谁一块住?”少微偏头,望着枕着他胳膊的清安,调侃道。

    “当然是建上几十个,方便我金屋藏娇。”

    “那我就不得不许愿这世上没有造屋的法术了。”少微状似恼怒道。

    “没关系,我会自己创造。”清安笑嘻嘻说着。

    少微当然相信她的能力,气恼地点点她的额头,看她摇着头躲开,伸手来挠他痒痒,躲闪着,笑闹着,往事历历在目,转眼只剩断壁残垣。

    少微眼前有些发晕,扶紧墙壁才不至于倒下,魂魄的损伤已经在影响他对身体的控制。不愧是能够杀死钧天的巫门,咒术诡异莫测,若非遭了天谴,血脉凋零,否则又是一个心腹大患。

    寻常的噬魂咒如何能截断他与天庭的感应,少微原地静立片刻,等到景物重新清晰,才慢慢站稳,登时便发现不远处有道视线注视良久。

    原来是清安站在院中,穿着她最喜欢的那身碧裙,裙角银铃垂坠,面上不带笑意,只有眼眸如水,一点青痕晕染其间,宛若晴空下杳远的翠微山峦。

    少微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微笑问出好久之前的疑惑:“清安找到可以自己建房子的法咒了吗?”

    清安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有点恼怒,又有些悲伤,她像是惹怒到,没好气道:“不想住滚出去。”

    “好吧。”

    少微放过这件事,他就是想和她多说说话,笑也好,怒也好,站在我面前的是你,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不过说起来,清安这是把我救哪里了,可别太远遁山林,几百里没个人烟。”

    清安警惕起来:“怎么,你想找人来救你。这里距湮星海不远,天庭的人找不到你的,你死心吧。”

    天庭如何,少微倒不是很关心,只是湮星海附近的话,少微想到一事,开口道:“我当然没想逃。我只是想着,衣服烂了,清安能帮我去买些新的吗?”

    他还是之前那身衣袍,净尘咒能除去污秽,但法袍本是天丝织就,具备一定防御能力,一旦损毁就只能换掉。

    “你一个阶下囚事还真多。”清安听到要求,不满道。

    少微还是那副你说的对,但我不改的微笑:“如果清安想要与我坦诚相待,我也不会拒绝的。”

    他轻轻拉动胸膛衣服,便露出那道差点让他失去性命的剑伤,剑意不在,伤口处却还是血肉外翻着,暗黑色的血块未曾处理,和鲜血的血迹混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事实上,少微身上的伤口不止一处,他被追杀途中自然没机会处理,被清安救下之后也没有几时清醒。

    清安解决了最棘手的孤鸿剑意,对于其他的伤势却是没有治疗。

    纵然体质强悍,不必担心伤口感染,但血肉之躯,遍体鳞伤,又岂会没有痛感?可从始至终,他眼底的笑意都未有过消减。

    好像见到她,就是最好的良药。

    清安视线从伤口上移开,嘟囔着多事,却还是转身,向着最近的城池赶去。

    直到确认清安离开,少微才恢复世人熟悉的漠然,他走出院门,冲着不远处阴影处唤道:“去远点的地方动手,波及到了这里,阿且又要重修。”

    没有得到回应,他自顾自朝着清安离开的反方向走去,似乎并不担心对方不跟上。

    清安习惯在自己地盘上留阵法防护,以她的造诣,足够让追杀之人头痛好一阵子,对方没有立刻动手也是顾忌她的存在,但少微这个目标又实在诱人,他绝不可能不上钩。

    如他所料,走了没一段时间,便有数人现了行踪,少微打量着对方服饰,微微摇头:“只派月部的人来,天女这么自信吗。”

    场上诸人无有开口,任务是杀死阳天,多余的话语无用,彼此对视,便列阵齐攻而上。

    如顽石般灰眸扫过,少微垂眸,寒光闪烁,宛若沉寂已久的宝剑,正要饮血开锋。

    打扰他与阿且的人,当然该死。

    在少微离开院落同时,清安若有所感,女子气度不凡,抬头之时有冷意掠过,便让在场诸人瞬间噤若寒蝉。

    “仙人、仙人可是有什么不满?”

    负责接待的人战战兢兢开口,清安轻轻摇头,语气温和:“与你们无关。这些东西我先带走,三天后我来取剩下的伤药。”

    “是是是,掌柜已经上报黎都,定能按时交货。”

    负责暗自松口气,明明太阳高照,在她身边却有说不清的寒意滋生,见她起身欲走,又忙得将一块玉牌递上:“仙人若是实在急用,可持此牌前往黎都。百宝阁隶属晓夜君,黎都是她的驻所,仙人若有所需,定能得偿所愿。”

    “不必。”

    清安看也不看,拿起伞后直接离开。街上人来人往,她撑伞走在其中,椭圆的伞影将周身遮得严严实实,伞下目光冷漠。

    离开了吗,你果然又是在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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