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位月部高手后，少微终于能松口气，强行压抑的伤势在放松刹那爆发，脚步当时就踉跄起来。
没修养的情况下连续作战，哪怕没了孤鸿剑意消磨生机，这样的战斗对他如今的身体来说还是太过逞强。
只是把隐患留给清安解决，少微无法做到。
至于绝云天的追杀……少微缓缓蹲下，沾着伤口的血在地上划出符文，噬魂咒作用于精神，但无法影响以血结成的主仆契约。
对方很快接通，声音有些意外：“你还活着。”
“看来没死掉让你很失望。”少微掩唇，仍然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传入飞白耳中。
而听到少微的话，飞白微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急。”
少微调整着呼吸，显然，维持跨越洲天的通讯对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你带着我的手令去蒿里山，找碧霞讨些黄泉水来。”
“黄泉水是养魂之物，可是魂魄有损？”飞白意识到什么：“可需要我传讯去天庭，让幽明带魂珠前往。”
少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你让承明来找我，你知道她在哪里的，我有事要问她。”
这个名字让飞白沉默住，少微似乎察觉对方的复杂心情，嘴角微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你告诉她，她不来，我就杀了你。”
“……”
被威胁的飞白反而平静下来：“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
“我去哪里找你？”飞白还是问道。
这时候少微开始不说话，飞白有些无奈：“至少在见到承明之前，你得保证自己活着。天女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你不回归天庭，谁都无法安心。”
“湮星海。”
半响后，才传来一个地名，而后果断掐了通讯。飞白听到地名后愣住，倒是不意外他为什么到了元洲禁地，只是他突然又要见承明，联系这个地点，飞白只能想到跟一个人有关。
那个百年前曾阻止少微成为天帝，与承明发生激烈冲突，而后意外陨落于湮星海，少微深爱之人，聆语者清安。
时隔那么多年，他为什么又提及旧事？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萌发，飞白松开手中剑穗，烈风吹动青衫作响，他在原地静立片刻，捏了个法诀通知阳天之人，而后便御剑朝着蒿里山方向飞去。
少微也在想承明，清安对他态度怪异，似有误会在其中。哪怕世人都揣测他为了天帝之位抛弃道侣，可是清安又怎会误会他的心意。
他没有做过，可若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做了什么……魂魄中一刻不停的痛意提醒着他时日无多的现实，但在此之前，任何敢伤害阿且的人，少微都不会放过。
一口血沫流出，刚才的通讯耗尽了他仅剩的气力，以至于站起时眼前又开始发晕。
真糟糕啊，如果阿且在面前会说什么，少微回忆着她会有的反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应该会一边说着大笨蛋又在逞强，一边任劳任怨把他背回去，嘟囔着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要傻傻一个人上，我们一起来。
“嗯，一起……”
他踉跄向来时之地走去，耳边似乎也出现幻听，呢喃从口中错落下，声音渺不可闻：“所以阿且要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我才能瞑目。
才能放心死去啊。
沉重的身体支撑不住倒下，在砸到地上前，先一步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清安抱着失去意识的少微，眉梢冰雪更甚。
少微是被日光照醒的，身下是柔软的被褥，随之而来还有熟悉的祝咒声。
“太阳散晖，垂光紫青。来入我魂，照我五形……”
他安静望着不远处正低头祝祷的清安，日光似乎消减了些许寒意，只眉间仍是如月流华般的清冷。
“……内彻九气，外通胎命，飞仙上清，玉箓以定。”
清安早已察觉他醒来，却将祝语念完才抬头，声音瞬间沉下：“你有什么打算解释的吗？”
少微愣了愣，然后闭上眼，重新躺回被子上，双手合在腹部，嘴上喃喃自语。
“听不到，看不见，我要睡觉，不要打扰我。”
“……”
清安差点被气笑：“你怎么不直接说自己永远不醒。”
“那不行，我还想和清安多待些时日。”刚准备装昏迷的少微当即睁眼，语气认真：“清安要是愿意入我梦来，纵是虚幻，亦足留恋。”
“哈，我以为你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最好生死不见。”清安与他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抱着胳膊嘲讽道：“没跑掉，遗憾吗？”
少微委屈起来：“这事我可以解释的，我没打算逃跑，我只是出去走一圈，散一散心。”
顺道解决几个打扰他和阿且相处的敌人，仅此而已。
“你的散心是打算一去不回，直接去黄泉吗？”
少微听出她的关心：“清安这是在担心我吗？几个小虫子，浪费不了多少气力。”
他不意外清安发现那几个没来及处理的尸体。
但这话好像让清安更生气。
“担心？你是我救下的，你的性命归我所有，我不允许我的东西，在我没允许的情况下消失。”
“如果你再做出这样的事，我就……”
威胁没说完，少微轻快开口，眼中似有亮色：“清安就把我绑起来怎么样。把我和你绑在一起，这样你去哪里，我都可以跟着你，一分一秒都不会离开。只要你抬眼，我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被打断的清安这次直接笑出声：“你搁这许愿呢？”
少微看她露出笑意，眼角缠绵笑意流出：“那清安愿意让我实现吗？”
实现你个大头鬼。
清安放弃继续跟他沟通的打算，从屋中将一个包袱扔给他，装药的瓷瓶砸到伤口，少微打开一看，而后装作很痛的样子，倒在地上，可怜巴巴说道：“啊，好痛，要清安才能扶起来。”
清安直接把他的话当空气：“不用扔掉。”
少微瞬间坐起：“要不清安帮我上药吧。”
“天还亮着，没到你做梦的时候。”
“清安这么讨厌我，一点都不愿碰我吗？明明之前还会把我背回来。”少微打开瓷瓶，看也没看就将里面的丹药吞了下去，顺口道。
清安冷哼一声：“是的，我现在就后悔了，早知道你这么聒噪，就该割了你的舌头拖回来。”
少微摩挲着包袱中的衣物，人间上好的布料，是他喜欢的颜色，还小心刻上了符咒，低声道：“我知道清安是为我好，但我还是想和清安多亲近一些。”
在我死去之前，和你相拥在旷野中，长风作誓，天星为证。
“可惜我只想离你远远的。”
留下这么一句后，清安转身离开，将厌恶和嫌弃进行到底。
少微却只是笑着看她离开，在她离开后，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他几乎是颤抖着捂住胸膛，魂魄传来的痛感越发强烈。
七魄与身同存，为三魂所掌。昏迷是因为魂魄的损伤影响身体，所以清安引日光入心，为他凝魂定神，帮他稳固躯体。
可噬魂咒已经让魂魄濒临崩溃，如今只是勉强维持平衡，新的力量注入反而如泼水入油，只能激起更大的反弹。
眼睁睁感受着自己的魂魄碎掉绝对不是一件有趣的体验，也正是这个不可逆的过程，让他明明已经见到清安，却还不得不做好告别的准备。
怎么办啊，我想让你更恨我一点，这样离开之后，你就不会像我一样痛苦。可是我又想你多爱我一些，对我笑着闹着，如往常一样。
阿且…阿且……
他无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乱哄哄的，要是清安在估计又要生气，但他就是要喊阿且，阿且阿且阿且阿且……只有我能喊的小字，是独属于我们的秘密。
他胡乱想着，甚至觉得自己眼前开始出现幻象，否则我怎么会看到阿且在焦急看着我，为了避免身上的阴气侵染到他，听到那样话的阿且一定会装作生气离开……
虽然是我故意把她气走，但我还是想她陪在我身上，哈，最后都要死了，任性一下……不对，还是不要，亲眼看着我咽气，阿且会做噩梦的。
像我一样，梦里寻遍天地，不见佳人倩影。
他好像听到了咳嗽声，还有喊声，他想去触碰清安的面容，哪怕是虚假的幻影，可是对方忽然又离开……都到最后了，不能让我开心一点吗……
手下动作失了力气，少微慢慢闭上眼，觉得很累，声音很轻。
“阿且……阿且，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