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慕四

    这几日为李承泽祈福,不过是宣泄心中伤害他人的愧疚,痛苦的很有限,此时此刻不同,刀是正儿八经扎在了自己身上。

    白露与喜爱贮藏金银的范思辙不同,她更喜欢将资本投入市场,想到这次耗尽家底,还从范思辙那拿了不少,全打了水漂,现在兜比脸还干净,不由得心痛如绞。

    万恶的古代,根本不是人待的,想想自己出生蛮荒之地,只好安慰自己首领之女吃穿不愁,幼年入齐寄人篱下,又安慰自己是为益州百姓做贡献,何况自己不去就是弟弟,他尚在襁褓哪能受得了这份苦,随后就是亲爹娘轮番城门失火殃及她这条鱼,好不容易有个以为能长远相伴的朋友,结果突如其来一刀背刺。

    十六年来受到的感情伤害,比她过去一百六十年还多,命比热美式还苦,但即便如此,她还能安慰自己有的是钱,家大业大,生活可比那些辛苦劳作还朝不保夕任人宰割的普通老百姓强多了。

    好不容易走出伤痛,站起来赚钱,这下可好,多年积攒的底牌,她的棺材本一次性全打了水漂。

    看样子别指望这狗人吐财了!

    天啊!伤感情还不算完,竟然还要伤害她的钱包!

    最后一口鸡汤舀不上来,白露干脆放下汤匙,端起汤盅仰头喝掉它,汤盅从脸上拿下来时,她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耳边李承泽不断扎刀逼逼赖赖,白露再也忍不住,嘴角一压,抱着汤盅痛哭出声。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李承泽无措,他正在嘲笑挽回自作多情时跌伤的尊严和低就安慰之间犹豫,只听那哭声越来越走心,只好先手动戳戳她胳膊,探探情况,她埋头往远挪挪不理他,泣声如狂风骤雨。

    他凑近握住她的手臂,话还没说出口,她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直起身恨恨甩开他的手,看见他的面容,更触动伤心之处,脸一皱又趴下埋进臂弯,哭声撕心裂肺、摧肝裂胆。

    一时间屋里洪水爆发、天崩地裂,又气喘又咳嗽,这架势好像随时能厥过去。李承泽像一头拉磨的驴,围着她转圈,想找一个安慰的突破口,始终没有找到,拘谨的交握两手俯身说尽好话,她依然哭得惊天动地、旁若无人。

    他从没见过哭声动静这么大的女孩子。

    哪家闺秀哭起来不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哦,她不是。

    “你……”等了不少时候,她哭声减弱,听着也喘不上气了,他又小心地戳戳她,被一臂甩开,他不再说话,小心地坐在她身边等她哭够了再说。

    良久,她终于哭得身心舒畅,自北齐宫变以来,一直有气闷在心里,现在感觉终于舒服了。

    白露露出脸来,下巴枕着胳膊,轻轻呼吸新鲜空气,缺氧的耳鸣声渐渐散去,心跳还没镇定下来,她已意识到目下的状况,若无其事地偏开脸,目光投去窗外,只看着外面明媚晴光,假装李承泽并没在身边。

    想她和李承泽互掐近十年,他占上风的次数拿双筷子都能数过来,这回如此失态,真是栽了大跟头。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一旦想入了心,那是梦里都会尬醒的程度。白露哭出浊气后舒适的胸腔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数次过后,她还没想好对策,只好先站起来扒去窗边,静往窗外花草游廊。

    空白的大脑里突然闯进一个念头,她要是翻窗逃跑,以她目前的身体素质,场面会很难看吧,她难以遏制的想象那个画面:她扑腾着想翻出窗,李承泽就在身后忍笑,脸色变来变去。

    想一想,更尬得头皮发麻。

    李承泽仍蹲着没有动,打她露脸却没趁势发怒压他一头起,他就将她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了,心中百般情绪不由得都放松下来。在她的尴尬和回避之中,他感到有他从未踏足的空间,等待他前去占领,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漂浮着劫后余生的轻松,以及别样的亲密和宁静。

    他步步迫近她,脚步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自己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口,于是脚步更沉缓,希望能更久地占据她整个心神。

    确实,于白露而言,这行步之声,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鼓声。敌人正步步逼近,白露赶忙做好心理建设,假装无事发生过,回头狐疑问他:“你刚才说以物抵债,不是骗人的吧?”

    ……,真难为你一心二用了,已经准备好谈风月的李承泽感觉自己被迎面泼了一头冷水,这妮儿煞风景是把好手。不过见她泪眼水润,面容湿红,可怜可爱,怕反悔她又哭起来,真撑不住昏过去,只好答应,命心腹打开私库亲自引她去。

    门一打开,好大一个库房,白露小小的惊讶:“竟然比东宫的还大。”

    李承泽闻言不满,抱起手,垂下眼睨她:“太子的私库你也去过?”心中不屑的“嘁”了一声,却见她并不留意自己的话,只盯着库里的东西,喜滋滋地掏出一个金框玉珠算盘。

    他仔细观察,上面刻着:遥扣芳辰,岁岁年年,另一面:堆金积玉、江河涛涛。

    祝她年年有钱花的,范家那个小的吧,那没事了。思想间,白露已雀鸟般欢快地飞进了库房。

    忽然他耳边响起,“锦缎掉色,每匹五两金,全都要,算了,给你留两匹,啧,谁让我是好人呢。”

    “这瓶子——”她挑剔的目光在瓶身上刮过,刮完极快地定性,似乎很看不上,又碍于情分,好心给予天价一般:“凑合,算你三十两。”

    什么瓶子,什么凑合,那可是……,忽然又是一句,“这画都黄了,五十两。”

    李承泽感到好笑至极,嗤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露已下决心,血赚一笔后就将他拉进黑名单,于是她似回光返照一般,尽最大可能拿出最后的耐性,激荡的心情冲淡了刚才损伤颜面的尴尬感。

    她喜悦地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郑重地拉住他的袖子,苦口婆心:“哎呀,不能再低了,再低我良心会痛的。”

    只一瞬便松开手又飞出去,她合上一个玉器盒,无中生有出许多问题,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李承泽:“我们十年的‘交情’,平时我向着你是应该的,不过这个——八十两!不能再多了。”

    “十年的交情。”李承泽轻轻念叨,忽然嗤笑一声,见她马上拉下脸,说:“商场如战场,再说我已经放水,你别再打感情牌让我为难啊。”说完,她自己撑不住笑起来,偷瞄他一眼,连忙转脸背对他,算盘遮在脸上笑起来。

    气氛一瞬间更松弛下来,李承泽知道她好了,遂也彻底放松了心神,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由着她用白菜价洗劫了库房,只感叹道:“匪过如梳,此言不虚啊。”

    白露盯着他,“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再去你书房转转。”说着,大步从他身边路过。

    一句话让李承泽着了急,可以食无肉不可生无书,没有书看生不如死,他下意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白露猝然回身,视线由握在一起的手挪到他眼睛上。

    李承泽本不作他想,却见她只是盯着他,没有动作,心念一动,放松了力道,拇指轻轻在她皮肤上摩挲。

    白露蹙起眉头移下视线,又去看他,小心地说:“你该不会是不想还钱吧?”解决不了债务,就解决债主?

    李承泽黑了脸,甩开她的手,别过脸闭着眼长吸一口气又沉沉地呼出来,看向她:“我若是英年早逝,必定是你气死的。”

    看他真的上了火,想想东西还在李承泽府邸,白露连忙附和他,说自己脾气是不太好,请他不要同自己一般计较。本就是一句玩笑话,经此一遭,白露转身往库房深处去,放过了他的书房。

    一圈下来,算盘上还没清零,李承泽着人拎来那只猫咪,接过来尽在手里,在她眼前晃晃,“开价啊。”

    他笃定她舍不得放手、一切尽在掌握、将她看穿的目光,令白露感觉被他捏在手指间的并不是那只猫咪,而是她自己,打劫中浮动的心虚感瞬间消失。她看看猫,最终还是忍着脸热,强撑场面,摇乱算盘:“两清了。”

    那些价比千金的金玉瓷器,竟然还不如这只一袋盐巴聘来的猫咪,李承泽便知她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个小东西。他就知道她喜欢。

    东西如流水般从他府邸淌出时,白露一直悄悄观察他,总觉得他会闹什么幺蛾子,在她预想之中,她能拿走一半都属于老天爷开眼,孰料整个过程中,李承泽就好像搬出去的不是他的东西,神色平淡,一言未发。

    直到东西装箱上路,白露才放下心来,心中涌起无限欢喜,不过很快她冷静下来,正如她上门要人参一样,这些东西只要他想,也可以随时要回去,没错,需得尽快脱手才算真正赚到。

    她连忙默默计算着哪些东西送朋友,哪些拿去打点官员,哪些拍卖。回本了,不对,翻本了翻本了!

    李承泽一直知道她盯着自己,生平第一次有了在她那里无比重要、备受关注的感觉,他细细感受这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没有言语,直到听到她吩咐将东西送去范府,才意味不明的说:“范府?”

    白露怕他看穿自己为防他要回财物,遂将东西寄放他人名下的操作,急忙卖惨:“你当凭我能买得起那些人参?还不是我四处找人凑来的本金,小的我就不提了,就说被范闲搬空的三处、范思辙的小金库,你当我很赚啊?唉,现在你还完债了,该我去还债了。”

    她知道自己压价多狠,唯恐这样说还走不掉,怕在路上的她的准财产生出波折,于是脸上带笑,拍一拍他的手臂,安抚道:“改天请你吃饭。”

    李承泽想到她以为自己的心意是疯了,复又回想起自己在庆庙的自作多情,方才她哭得脸颊湿红的面容也在眼前晃,心中各种情绪交织,直到想到自己看到她送来的东西,也以为她中了邪,方才好受一点,这也算心有灵犀吧。

    回味她心里眼里只有自己时,何等快乐,反正她都知道了,李承泽破罐破摔,撑起笑脸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饿了,不如现在就去。”马上吩咐车架。

    白露见他这么着急,感觉到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质疑,有些不满:“怕我不请啊?我有那么小气吗?”

    “的确,你应该没那么小气吧?”李承泽已经上了马车,朝她伸手。白露拨开他,自己上了马车,还没进去,听见他问:“一石居还是宴宾楼?”

    白露坐好,假笑:“我家。”

    李承泽:……

    “你是不是在说我小气?”白露察言观色,对他的神色提出质疑。

    李承泽脸色矜持,端然而坐,一派正气:“我几时说了?”

    “嘴上没说,可是心里想了,脸上写着,我都听见了看见了。”笑话,当她眼瞎不成?

    李承泽抿唇一笑,面向她,歪歪头笑着揶揄道:“我心里的话,你也听得见?”

    马车里狭窄的空间霎时间亲密起来,白露感觉说错了话,不由得脸色微红,赌气别过脸不说话了,心里想着吃完饭就让他滚蛋完事。

    李承泽心情更加愉悦,凝视她的侧脸耳尖,笑意化作实体在她耳边扇着热烫的风,被她回头“啧”了一声,他不由得笑出了声,“你……”

    “闭嘴。”白露回头瞪他一眼。

    李承泽在她并无威慑力的瞪视的目光中,乖巧地收紧嘴唇,他第一次感到与她的距离如此之近,并不是身体上的距离。

    马车停下,白露抢先跳下了车,这时感觉还真有些饿了,又因为含泪血赚一笔,瞥一眼身边高兴的冤大头,她很是大方地点了几样硬菜,又安排了饭前水果香茗,以及饭后果子点心。

    揪了一颗葡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李承泽被迫吐了皮,他言简意赅:“酸!皮儿还厚。”

    白露面色和善:“你吃不吃?”

    李承泽笑笑,又揪了一颗,放在嘴里紧接着眉心一皱,下次手就摸去了另一个盘子。这般情态惹来白露一笑,她瞥见他看过来,于是别过了脸。

    气氛正好,李承泽用樱桃点一点她的手背,等她转过脸来,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狠狠心,终究还是慢慢说了出来。

    “如你所说,我们十年的交情,我这个人你了解的……”

    “停!”白露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现在气氛好吗?”

    见李承泽点头,她道:“对嘛,气氛这么好,就该说点别人爱听的。”

    李承泽一愣,笑容微冷,与她拉开一点距离:“你既深谙此道,又何必明知故犯?”

    “你看你这淬了毒的嘴,我离你太近迟早被毒死。”

    “你何必说这种话来搪塞我,既然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什么想法直言便是。你若是不肯,难道我还纠缠你不成?”

    “真的不纠缠吗?”

    见白露一脸喜色,李承泽坐正抱手:“看我心意。”

    “你看你看,这还有什么好谈的。”白露见他满脸写着油盐不进,推心置腹:“你看看你这条件,又英俊潇洒,又才高八斗,还身份尊贵,人品还好,还愁没老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

    李承泽用手臂压下白露因为激情演说比比划划的手,“天下女人虽多,可我偏偏中意眼前这个,你当如何?”

    “啧,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白露苦口婆心:“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出于好心救下一个姑娘,从此她就认定非你不嫁,你明确告知不喜欢她,不会娶她,可她非要找你,就要嫁你,给你的生活造成很大困扰,给你的心灵也带来很大负担,你怎么想?这叫什么?”

    白露指着桌子,慷慨陈词:“这叫恩将仇报!”

    她一句恩将仇报,将李承泽的“一往情深”堵在喉间,眉目彻底冷淡下来,他想过许多可能,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也许她会笑他拒他,但没想到,会这样污蔑他。

    他刷一下立起来,怒极反笑:“恩将仇报?”

    白露激昂消退,感觉到危险,看看他身后的窗,翻窗这事别想了,又跳开一步回头看向门口,谢必安就在与她目光相接中挪到了大门正中,当起了恪尽职守的守门员。

    前狼后虎,白露慢慢地说:“你听我……”

    李承泽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费心花言巧语来骗我。”他脸上动怒,步步逼近,“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恩将仇报。”语毕,人已在一步外。

    李承泽迅速踏步上前,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消失,他轻轻松松就将她抱起,往内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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