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慕三

    没几日,精心照顾下的李承泽终于退烧,虽然感觉身体还是漏风虚弱,但比起前几日的浑噩要好太多。他一坐起来,谢必安奉上参汤,特意说明做汤的人参是白露送来的。

    在这个皇宫王府都只是吃土豆秋葵的世界,人参之稀有之昂贵可以想见。

    李承泽又是震惊又是纳罕,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他用汤匙搅动参汤,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问:“人参给府医看过不曾?”那姓萧的不会在参上撒了痒痒粉之类的奇怪东西吧?

    谢必安一愣,从李承泽手中接过汤盅,道:“属下疏忽,殿下勿怪。”说罢,便着人传府医进来。

    府医见是要查验汤羹,还以为碰上了什么秘事,行动间内敛了姿态,低眉顺眼,举止小心,无限降低存在感,细细将那参汤查验过,心下一松,向李承泽保证人参无事,此刻他喝来补身很有好处。

    李承泽挥挥手让他下去,感觉更诡异了,重新接过汤盅,一口一口喝掉。眼见参汤见底,突然,谢必安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出门一看,果然是白露又派人来送东西。

    谢必安要他稍候,进来回禀李承泽,自那日白露来探过病后,每日八趟派人送补品来,王府门槛都快给她踏破的事。

    李承泽下床,慢慢转出内室,见屋里放满了木盒,桌椅地面挤挤挨挨,摞起的高度直逼天花板。他仰头观望,有点呆:“这、这些都是她送来的?”

    谢必安点头,并说怕弄出动静来,东西还没有查验过。李承泽当即让府医一一查看。屋子里人多起来,搬的搬挪的挪,整理归纳,开盒关盒,几个府医同时开工。

    李承泽坐在一旁吃点心,一面眼扫盒内的东西,那不知数量的盒子里装的都是珍惜药材,包括但不限于人参鹿茸、雪莲燕窝、灵芝虫草。竟然都是正经补品,没半点问题。

    她这是得了癔症?

    不然就是中了邪!

    他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却没吩咐人将这些东西收入私库,而是四下看了看,问起白露那日来都发生了什么。谢必安难得的眼神一飘,又诡异的顿了顿,方才慢慢将那日所听所见一一道来。

    随着谢必安口中事态的发展,李承泽拿糕点的手静住,没了吃东西的心情。他一直期望,是她先来爱他,一直逃避的,正是对她的心意,李承泽认为,倘若自己的心意为她所知,就等于被她咬住脖颈,只能任她宰割。

    即便不是任她宰割,他也不愿面对自己一片真心无所着落的事实。他的真心,无论被她拿捏或是拒绝,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李承泽皱起眉头,是不愿意她知道,但她已经知道,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能进不能退,更何况,她嘴上是那么说,但还是陪伴左右,又送了这些东西来,大概心里是有他的吧。

    什么大概,她肯定心里有他!李承泽仔细审视自己,他想不到自己有哪一点,不能见爱于她。

    谢必安不知李承泽在想什么,只见他忽然捏着糕点低笑,命人传膳。用膳时,他问:“她此刻在何处?”

    “庆庙。”谢必安补充说明:“自那日探病过后,萧姑娘一直在庆庙。”

    她好担心我!李承泽先是一笑,忽觉不对,夜间庆庙并不开门,“晚上也在?”

    “是。”谢必安见他满脸疑惑,便知所为何事,不待他问,便道:“搭梯子翻墙进去的。”

    她真的好担心我!李承泽更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用膳毕,沐浴更衣收拾齐整,乘车赶往庆庙。

    正是午时,不过,李承泽感觉这毒辣的阳光正好,照的他身上暖洋洋的。

    马车在庆庙外停下,四处门大开着,他隔得很远就看见白露跪在供桌前,直挺挺的,样子无比虔诚。

    他竖起食指搁在唇前对谢必安无声一嘘,放轻脚步走上前去,与她相隔的距离越来越短,寂静中听见她念叨着什么菩萨佛祖,又是什么没听过的圣母耶稣,还有一堆诸如她一生积德行善、心怀正念、见义勇、为乐善好施的话。

    李承泽不由得一笑。

    白露听见动静,放下时而合十、时而比划十字的手,回过身去看见李承泽面上微笑,不觉悚然,跌坐在垫子上。李承泽连忙收起笑容,欲上前扶她起来,关切道:“怎么了?快起来。”

    白露察觉他的目的,连忙爬起,着急地说:“别管我!你怎么样?好些了吗?还烧吗?头疼不疼?我送你的补品吃了吗?感觉怎么样?够不够吃?不够我再去找!”

    “怎么不说话?哎呀,你说话呀!急死人了!”李承泽的目光渐渐温柔,笑容亲密。白露的话卡在嗓子里,那种直冲天灵感的不适感席卷周身,她很心虚,轻轻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好害怕。”

    她突然被快步上前来的李承泽一把抱住。

    他声音里含着蜜:“怕什么?我已经好了。”

    好个鬼!!!白露挣扎出来,满含期待:“那你瞪我一下!”

    李承泽疑惑不解,只见她握住自己双手,拉到锁骨前方,仰头对他说:“或者骂我两句!”

    他抽出手来点一点她额头,笑道:“我为什么要骂你?”

    白露见他神色温柔,忽然悲从中来,如同死了丈夫要守寡的妇人,哀戚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下,紧接着传出长长的哭音。

    李承泽莫名其妙又啼笑皆非,蹲在她身边,手落在她背上:“哭什么?我真的好了。”见她咬着下唇面色更加沉痛,他略略一想,只觉明白些许,“你是怪我从前跟你斗嘴置气,嗯?”

    神天菩萨玛利亚,佛祖道君雅典娜,谁来救救我!白露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抱着脑袋又是一声长长的哭音。

    “好了!”李承泽强硬地拿下她的双手,察觉到她微微抗拒,他的动作更有力,不容置疑。有一只手格外冰凉,使他的心软下来,将那只手握在手里低下头轻轻哈气。

    白露忽然福至心灵,战术后仰的身体前倾靠近他:“方便问你个问题吗?”

    李承泽一笑,她怎么忽然这样客气起来,有点不习惯,不过,这就是喜欢吧,“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露更凑近些,十分迫切:“你是因为当年我救了你,才喜欢我的吧,是吧是吧?”

    李承泽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地问这样的问题,转过脸咳嗽了一声,虽没说话,但他微红的双耳和脸颊,无一不说明问题。

    置之死地而后生!劫后余生的白露长舒一口气,笑弯了泪光星闪的眼眸,心中大石落地,她抱住李承泽的脖子,无限欢喜,“太好了,你没事,我还以为你疯了,吓死我了!”

    等等,李承泽恍然,如拨云见日,还不等他反应,白露已经放开他,恢复了往日情态,她高兴地轻锤了一把他胸口,“既然你没事,东西还我。”现在退掉还来得及。

    就在李承泽皱着眉头脸色变来变去之际,白露站起来顺走桌上的贡品梨,因为开心咬了大大一口,鼓着两腮跑了出去。

    李承泽阴沉着脸,目光随她出门,见她和提着食盒的侍女碰了个正着,正要拿吃的时,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梨,朝他这边走近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这几日的损失,误工费、代祈福、以及祈福瘦了该给的营养费等等等等,又说什么虽然不是他要求的,但他是最终受益人,理应意思意思。

    算完账,还给他友情八折附带抹零,告知他这已经是最最低价,希望他能和补品一起如期支付,语毕,从盒里拿出一块点心来,又对他千咛万嘱,才一手梨一手点心欢快地跑掉了。

    李承泽半压眼帘,攥紧拳头,突然沉沉发一声笑。

    一边黑云压城,眼看要电闪雷鸣,一边却是晴光明媚,鸟语花香。白露在路上便吩咐侍女知会下去,不必再满世界搜罗药材补品,请她立刻去办,自己独自前往范府,找到范闲,告诉他自己会退还补品的事,请他心里有个准备。

    范闲正在改进他的加湿器,头也不抬:“我就知道老二没事,看你急的,三处都快让我搬空了。”他这才停下手抬起头来,笑得揶揄:“真没看出来啊,你这么担心他,比他亲爹还着急,真是皇上不急你急。”

    “去你的,你才是太监!”白露神情愉悦,几乎是容光焕发,“三处怎么就被你搬空了,那里最多的是毒药,我可一点没动。”

    “我怎么就太监了!别乱说啊。”范闲又动起手来,却很快停下,盯着她笑:“毒药,嘶!你说得对啊,你是该有点毒药防身,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着,他挪到桌子空着的那边,将身上的瓶瓶罐罐包包袋袋全部掏出来,挑出觉得合适的,分出小包装,教她怎样才能藏在身上不为人所知,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掏出来,以及怎样完成完美的投毒。

    “要不要我教你牙齿□□?”范闲自顾地说:“算了,万一你自己吃掉了怎么办?”

    白露不满:“我有那么笨吗?”

    下半天,和范若若一起跟范闲愉快地学习用毒防身,顺便在范府混了两顿饭,还答应去和范思辙一起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充实而欢乐。

    翌日清晨,白露想起人参的事,想去催债,但又觉得一大清早就讨债不合时宜,也没这个道理,吐槽两句李承泽墨迹之后,打定主意中午亲自上门,又感叹着古今相同之处:欠债的是大爷,债主反而是孙子。

    早上和范思辙商量生意打算盘,用过午膳又小憩两刻钟后,还不见李承泽送东西来,白露便坐上马车赶往他府邸,欲亲自讨债。

    但这回她被拦在门外,很好,这个混蛋果然不干人事,竟然不认账了。

    白露回去着人搬来了她夏日睡花园看星星的帐篷,还带了吃喝衣物,摆明了有种你别出门,不然她就要在大门口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甚至带来了账本,在门口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来。

    贵族住宅区没有闲杂人等,前后通风,非常安静。

    差不多一个时辰,看门的男人请她进去。白露收起账本,出来关上帐篷时又叉了一块瓜吃掉,转身由人引进。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见了脸色沉沉的李承泽,白露更加得意,长征之路刚迈出一小步,李承泽你怎么搞得,竟然就投降了,“还以为你能撑多久,原来也不过如此。还钱!还东西!”

    李承泽坐在窗下只盯着书,翻了一页,并不看她,慢悠悠地说:“还不了。人参拿去炖鸡了……”

    不等他说完,白露哼笑一声打断了他,“开什么玩笑,那么多,撑死你也吃不完。”

    李承泽淡淡斜睨她一眼,表示被她打断话的不满,被她睁大眼睛瞪了回来,他不计较,慢慢爆了大雷:“人参拿去炖鸡用掉一支,剩下的送人了。”

    白露静默当场,久久才道:“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谢必安适时递来账册,无比贴心地翻开,上面记录了那些东西分别送往何处,他虚笑道:“知道姑娘和司南伯府交情甚深,所以范府,殿下酌情添了许多。”翻到范府,果然比别人的长出一串来。

    他合上册子,将它更靠近白露,会心一笑:“这是副册,姑娘收好,可挨家对账,届时便知我家殿下并无虚言。”

    白露的手久久悬空,抿抿唇,又咬咬牙,蹙眉又舒展,良久,方问道:“还有吗?”

    李承泽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欣赏够了白露从幻梦到似乎接受了现实的神情,推心置腹:“你一片心意,我自然毫无保留。”稍顿,笑容更加亲切:“总不能让我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吧,没这个道理,也太可笑了。”

    白露像没有听见他的嘲讽,只是说:“我是说人参鸡汤,还有吗?”

    李承泽愣了一下,见她呆呆的,一抬下巴向谢必安示意,他了然,着人端来一盅人参鸡汤。白露将鸡汤接过,慢慢失魂般游到他对面坐下。

    李承泽补刀:“我这里唯此一支,都在锅里了,你慢用,还多的是。”

    白露并不理睬他,只低头搅动汤盅,慢慢一口口喝掉,细细品味,都是金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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