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慕二

    在集体食堂里装了十块点心,勉强装作两盘,白露见婉儿满脸写着为难,便道:“这就不错了,他还是空手来的呢,我好歹还有十块点心,还挑剔什么?”

    婉儿便说了李承泽被她那句发问怼到脸色发黑,才将带来的东西拿走的事。

    白露抬手整理自己刚修出来遮鬓角的刘海,思索一下道:“那我现在就不能去了。”在婉儿疑惑的提问声中,她解释道:“去探病肯定很多人,他见了我又没好话,你说到时候我是回嘴还是不回嘴?”

    婉儿无言以对,只好依照白露之言,先行去探望李承泽,白露则该吃吃该喝喝,等到黄昏之际,依旧提着早准备好的糕点,乘车去了李承泽府邸。

    她原以为自己是进不去的,毕竟天色确实有些晚了,并不是正经探病的时候,孰料竟一路畅通无阻,下人还是照旧引她入内。

    见了谢必安,她佯作关切,甚至拍了拍他的手臂:“他会好起来的。”说完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将食盒递过去,嘱咐他小小心意,等病人醒来给他吃。

    谢必安见她如此作态,那感觉,竟然比往日见她阴阳怪气、嬉笑怒骂还来得诡异。

    来都来了,还付了十块点心的门票,不进来瞧一眼他病成什么样,简直是天理不容。白露依旧是关切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推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还将食指竖在唇边对着谢必安嘘了一声,才做贼似的猫进了屋。

    进入内室,光线更暗了些许,不过不影响参观。白露走近几步,目光凝向躺在床榻上的李承泽。

    他紧闭双眼,眉头因病痛时蹙,半张着嘴巴,呼吸间胸膛起伏,沉重而且费力,要用尽浑身的力气一般,虚弱的身体好像无法承担薄被的重量,它在无意中被掀到一旁,只从腰部盖下去,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

    白露见他这般痛苦,难免少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看见他两颊在这昏黄的光线中依然红烫的厉害,心道:该!随后将他额上巾帕拿下,帕子都被他额头暖热了,她将其泡进榻边的水盆里,想捞起另一条给他敷上。

    她没想到盆里的水那么冰,手指一伸进去,就像被捕兽夹咬住那么痛,刺骨的冷让她一哆嗦,赶紧把手解救出来,放在嘴边轻轻哈气,还是觉得冰痛得厉害。

    突然,白露灵机一动,坐去床边将冰到的手指贴在李承泽滚烫的脸颊上,热一热再翻个面,还没翻两下她感觉有人进来,转脸一看果然谢必安站在一步外盯着她的动作。

    她心头一跳,强作平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目光仍看着谢必安,那边整个手掌悄悄贴去李承泽额上,轻声说:“我摸摸还烫不烫,嗯,好烫。”语毕,自然地拿回手来,站起身挪去一边。

    就在这尴尬而寂静的气氛中,谢必安深盯了她一眼,应当是顾忌着李承泽,他没有言语,只是伸手进盆,将冰透的帕子捞出来拧干,走去床边俯身放在李承泽额上。

    突如其来的冰冷,令李承泽在浑噩中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轻轻嘶了一声,紧接着他费力地睁开眼,沉沉地喘了两口气,视线混沌,依稀看见一团水绿的身影,竟似长入梦中之人。

    她竟然好好站在那里不曾离去?!

    每每梦中见她,她总是或笑哄或哀骗、或软语或嗔诱,使他表明心意,而后脸色一变,哈哈大笑,说你李承泽你也有今天。

    得意的笑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李承泽如被刺中痛处,面颊上肌肉一跳,闭了闭眼重又睁开,见眼前身影正一点一点挪离他的视野,感到有些放松又很受伤。

    他等待着,目光追随,等眼中只剩一片衣角时,见她要消失了,才哑着声挽留道:“等等。”

    白露顿住脚步,回头一看,李承泽半撑起身,靠着谢必安,气喘着朝她伸出手。他犹豫着,小心地说:“来。”

    来个鬼哦。

    白露转身欲走,脚下却不听使唤,又回头一看,李承泽保持着尔康手的状态,样子十分可怜,她小声骂了自己一句:“我这该死的善良。”随后,英勇就义、慷慨赴死般去拉住了李承泽的手。

    李承泽心满意足,倦怠又席卷而来,他像一滩水似的流淌下去,谢必安给他重新敷上帕子。

    白露坐在床边,很不客气,做了个揪葡萄吃的动作,得到了谢必安的死亡凝视。很好,她作势要抽出手,谢必安连忙伸手制止,亲自去端了一盘洗好的葡萄来,不太想见她似的,守去门外了。

    揪了一颗葡萄吃掉,白露感叹这贡品葡萄果然不一般,皮薄多汁,又大又甜,吃了半串之后,她渐渐觉出腻来,太甜了,齁得慌。看一眼无知无觉的李承泽,应该是睡下了,想想自己也刚能站起来,豁出这小体质,舍命陪了他这么久,简直圣母转世,仁至义尽。

    白露躬下身,看了看她和李承泽握在一起的手,虽是凉爽的夏日夜晚,但得益于李承泽过人的体温,手心出了很多汗,初步判断,很好润。

    她轻轻握住李承泽的手腕,预备两边使力,拔出自己的手,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却最终功败垂成,李承泽这厮捏住了她的手指,火速顺藤摸瓜,又握住了她的手。

    死亡视线落在李承泽脸上,但他只看到白白的一片,她的小脸一动不动,似乎是盯着自己,被恍然惊醒的李承泽费劲地说:“别多想,我只是……”

    也许是病了脑子转不开,他只是了两下,没说出下文,随后动了动手指,轻轻摩挲,小手还在,便长出口气,似有安心,整个人放松下来,凝神虚望而来。

    白露在又暗淡了一点的光影中,看着李承泽这般模样,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空气中似有温情浮动。她细细感觉,只觉他眼神复杂,确乎有难以启齿的柔情眷恋涌动其中。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正想说点什么,因为想到谢必安在门外,没有说出来,却不料李承泽开了口,他说:“你今日,怎么乖乖的,话也不说?”

    白露被李承泽轻声细语的一句“乖乖的”说的头皮发麻,转念笃定,这厮果然有心上人了,她压下不适,心道:也不知哪个倒霉蛋被他盯上了。

    回忆一下京都女子,温婉大方,通情达理,她学习着,略靠近他,关切而亲昵的样子,柔声道:“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怎么病了?”

    她冒着起鸡皮疙瘩和被传染的危险,这样努力,李承泽竟然不说话了。他一瞬恍惚,茫茫然,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定神看她,忽然轻轻一笑,爱腻地讶异道:“难得,你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我他爹的!

    白露连默三声“这是病号”,又深呼吸一次后,终于平复下心情。她一直以为他只和自己不对付,原来他就是个这么欠的人。啊,对哦,这不是说她。再看一眼李承泽,果然不在清醒状态。

    对对对,她刚抽到了李承泽心上人体验卡。

    意识到自己陷入惯性思维的白露赶忙调整过来,想着既然他的心上人是个不说人话的类型,那她应该怎么表现来着。偏离了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情投意合、情意绵绵刻板印象,没有剧本,不能回顾剧情,白露摸瞎过河,有点麻爪。

    她偏过头思索之际,听到窸窸窣窣的动作和他使力的呼吸声,又感觉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变重了,她便摆正姿态又去看李承泽,只见他已经坐了起来,和她只有一人的距离。

    白露连忙战术后仰,离得这么近,传染的风险大大增加,她可不想再躺下了!

    李承泽见她这般动作,以为她又要消失,连忙使劲稳住身体,将她的手换到左手里,空出来的右手捏住了她的左胳膊:“等等!”

    又离得近了许多。“等什么?再等你要过病气给我了!”白露顾不得套话了,小命要紧,她一边扒拉着他的手,一边急切地后仰。

    她挣扎要逃,让李承泽焦急发狠,强忍晕眩之感,紧绷着脸颊上的皮肉,拼命将她囚禁怀中,咬紧牙关,宁死不松。

    白露穿着夏装,布料单薄光滑,李承泽只穿着一件中衣,这样被紧紧箍在怀里,她只感觉他身上的热量要把她烤成人干,论大夏天生炉子盖棉被开小太阳是什么感觉,就是她现在这感觉。

    李承泽恍惚听见她说热,便把脑袋凑过去,紧贴着她的脸,咕哝道:“烫死你。”

    爱而不得,这厮绝对是爱而不得,不知是哪位侠女如此英勇,又如此倒霉,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早知道管他看上了谁,现在可好,走不掉了吧!白露吐槽着、挣扎着,又热又喘不上气,刚能下地的她终于也感觉到眩晕。

    李承泽不言语,始终只顾着用力,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感觉到她安静下来,急促的吸气声在耳边响起。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安静了一会,忽然问:“为什么?”

    白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李承泽,松手!我不是……”忽然听见他唤“露露。”她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你听我说,你先松开我,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那个陆……”

    “为什么我不能这样叫你,他却可以。”

    白露声音都变了,“你在说什么?放手,你先放手,我快死了!”

    李承泽:“你又骗我!”

    这回白露只能在心里骂他:你他爹的!

    正当她在生死边缘来回挣扎时,突然感觉禁锢着她的力道消失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白露凭着本能站起身来,眼前一片漆黑,她晕头转向的踉跄两步,栽倒在地。

    这边谢必安还没成功让李承泽躺下,就听见啪的一声,回过头来,那个又倒了,他正要去扶,手边的李承泽也挣扎着要去,拦都拦不住。脚一落地,又站不稳,要不是谢必安拉着,刚把气喘匀的白露就会被李承泽再次砸倒。

    真是捅了病号窝了。

    白露一手撑着地,一手扶额,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八卦,只想火速逃离现场,身后传来一声:“等等,露露。”不肯有一句“别走”自他口中倾吐。

    白露咳了一声,吐槽:“陆什么陆?你认错陆了!”

    “萧白露!”

    死亡般的寂静。白露脚下如同灌了铅,她机械版转过身来,李承泽已经被安顿到床榻上,葡萄盘子也被放到一边。他是清醒过来了吧,一定是!

    白露晃到他身边,想从他眼中寻找出清明与理智,但只有更深的混沌,她看向谢必安,但他还是那副样子,看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她咬住拇指垂眸思索,是听错了吧?

    突然,感觉有东西落到脸上,她一看,是李承泽的指尖,轻轻发抖在她脸上摩挲。他“盯”着她:“看着我,你看看我。”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她问:“是从前益州王的女儿、北齐那个朝云郡主萧白露吗?”

    她看着李承泽又露出那种包容的轻笑,伸出手,点一点她的额头,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

    谢必安看见白露脸上的神情变得诡异的惊恐,却捏住他家殿下的手指,“那你喜欢她、我吗?”

    李承泽不答反问,满含期待:“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白露心脏狂跳,犹不死心:“那你呢?”她抽搐着眼皮,眼看着自己的手被拉过去,贴在了他依然滚烫的脸颊上,无限柔情。

    尘埃落定,白露感觉死神的镰刀在她身上挥舞,她已经被斩成一件件了!她强自镇定,安抚住李承泽,等他昏睡才愣愣地抽回手,走到门外看见谢必安。

    四目相对之间,她像被触发了机关,倒退几步后转身落荒而逃。

    天已经擦黑,白露狂奔出府,上马车去婉儿处,径直入内室,掀开床帐坐在床边,心如擂鼓。

    “婉儿,出大事了!”不等睡下的婉儿坐起来,白露急急忙忙地说:“李承泽,他喜欢我!你知道有个病叫,害,别管叫什么,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人长年累月每天都打你一巴掌,忽然有一天,他没有打你,然后你就觉得,哇,他人其实还怪好的嘞。”

    话说的突兀又跳跃,被叫醒的婉儿没有听明白,正要发问,只听白露斩钉截铁的一声,“李承泽他疯了!”

    她短促的“啊”了一声,跳了起来,自语道:“难怪他没在沉默中爆发,原来是在沉默中变态了!”

    来不及询问前因后果,婉儿急忙下床,拉住了白露的手,感觉到她很不平静,忙安抚道:“不会的,你不要多想,你先冷静。”

    “我没多想,你想啊,他每天承受我的精神攻击,对那么小一个孩子,对他幼小的心灵,是多么大的伤害啊!”白露说的又急又快,越说越笃定,她把婉儿拉去床边,让她坐下,说“你先睡吧,我有事要做,我先走了。”

    婉儿拉不住,挽留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她风风火火、失魂落魄地跑掉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婉儿,回想一下白露的话,她只觉得迷糊,丈二头脑摸不着和尚,什么病什么疯了什么精神攻击,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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