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学，课程更为紧张，章漾为了静下心来学习，干脆周末也不回家了。
从二月到六月，章漾与家的联系，不过屈指可数的几通电话。
六月六日，章漾独自参观考场，考点设在柔城八中，那里是她和靳泽林的母校。
踏过石阶、转过桥廊，过往回忆瞬时涌上心头，章漾才想起，她和靳泽林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每转一个弯、上一个台阶，章漾的心跳就会快上几分。
太熟悉了……走过太多遍的路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可不是通向尽靳泽林曾经教室的路吗？
那几年，章漾不只一次从初中部跑到高中部来找靳泽林，当时的她只敢站在门口张望，如今她竟有了身份踏进去。
坐在高三七班的某个同学的座位上，章漾环顾四周，想象靳泽林曾在这里嬉戏打闹，陌生的教室盈满了熟悉感。
熟悉完考场，章漾回到家，莫名的紧张与兴奋。
明天就高考了，姜丽和林家栋都会送她去八中，还会全程陪考，那靳泽林呢？他会来吗？她希望他来吗？
＊
2013年6月7日，周日。
第一堂是语文。
章漾语文一直很好，她没停过笔，整个卷子写得流畅至极，以至于写完作文还有十五分钟才交卷，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至铃声响起。
章漾从考场出来，迎接她的便是姜丽的拥抱，“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章漾谦虚道。
“那走吧，”林家栋笑着说，“回去吃点好的休息一下，再来接着考！”
章漾没看到靳泽林，有些失落，她明明发了消息给他的……他没看到吗？
对语文再胸有成竹，下午考数学，章漾也是睡不好觉的。
不过她不甚在意，她早就预想过这个结果，特地模考不午休，已经练就出了不午觉不影响考试的强大心态。
尽管在考场再怎么争分夺秒、心平气和，章漾出考场还是心态崩了。
她有道同类型的题去年做出来了，今年反倒没做出来，有几道计算量大的题她本想着写完再回来演算，最终却在一道简单题上耽误太久，导致时间根本不够用。
高考数学卷潦草收场，给章漾打个措手不及。
她出考场烦躁不安，在见到靳泽林那一瞬间达到鼎盛。
“你怎么来了？”章漾尽量语气平淡。
靳泽林觉得有些好笑，“我不能来？”
林家栋去接林思俞了，姜丽挽过章漾的手，一脸关切道：“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不好。”章漾承认了。
“不会又要哭鼻子了吧？”
靳泽林刚说完这话，章漾的眼泪一股一股地流了出来，“……你好烦。”
章漾扭头就走，靳泽林连忙追上去，姜丽看着两个小孩打打闹闹的，满是欣慰。
听着章漾数学没考好，姜丽愣了愣，但她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孩子考不上一本呗。
可那又怎么样？日子还是会照样过下去。章漾还是她姜丽的宝贝女儿。
＊
“哎哟……这是怎么了？”
小区楼下停了辆救护车，一群人围在那里，姜丽依稀可见医生在给那人做心脏复苏。
那男人肚子涨得老高，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姜丽知道他，他是她们楼下大婶的胖儿子。
男人的手忽地垂下，医生停下了手，姜丽知道，这男人是没了。
大婶和她儿媳放声大哭，姜丽才反应过来，她身边还有要高考的孩子。
转头却发现，靳泽林早已用手捂住了章漾的双眼，但是晚了，那男人垂手的瞬间，章漾看见了。
饭桌上，姜丽拍开林家栋的手，教训道：“那男的就是酒喝多了，一口气没顺过来，当场就走了，你还喝酒！”
林家栋避开姜丽，抿了口白酒，反驳道：“我身体自己知道，不用你瞎操心。”
姜丽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也可惜了他的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他刚过门的媳妇……诶，我记得他家刚添一个大胖小子吧，才三个多月大，就没了爸爸。”
姜丽叹气道：“哎……世事无常。”
生死面前，再无大事，姜丽越发觉得高考不算什么，她夹了一筷牛肉放到章漾碗中，“妈都不奢求你什么了，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嗯。”
＊
章漾本想晚上再复习下错题的，可楼下老的少的啼哭声不断，章漾没法静心学习。
十点上床的她依稀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闭上眼就是下午的数学高考卷。
于是睁眼看着门，却总觉得那里黑乎乎的一团有什么东西……
这下好了，她失眠了。
直到开灯发现手表时针指向12，章漾走出了卧室，有些忐忑地敲了敲旁边靳泽林的卧室，“哥哥，你睡了吗？”
没两秒，里面传来回应：“没。”
“那……”
“门没锁，你进来。”
章漾心跳如擂鼓，她望着头发乱糟糟的靳泽林，有些歉意：“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靳泽林显然懂她此刻来找他的用意：“失眠了？”
“嗯……”说着说着章漾又想哭了，明天可是高考啊，她怎么能失眠呢？
靳泽林猜测原因：“是今天下午吓着了？还是因为数学？”
“都有。”
靳泽林看她笔直地站在他床前，觉得气氛些许微妙，他轻咳一声，问她：“那咋办？”
章漾抿了抿唇，试探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呃……就像小时候一样，小时候我们不是都一起睡的吗？”章漾找补道。
时间仿佛凝固在那一瞬，章漾没听到他的回应，后悔得恨不得钻洞里，“呃，我就随便说说……”
“上来吧，”他打断她。
章漾愣在原地，半晌没动静，靳泽林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睡里面去，“我说，可以。”
章漾咚咚咚地就踩上了他的床，掀开被子就躺下。
“呃……”靳泽林的手滞在空中，暗自收回。
他站起身下了床，坐在了小凳子上，关灯说道：“睡吧，我在这守着你睡。”
章漾羞愧得脸都红了，只好背对着靳泽林，轻声问：“哥哥，我要是这次还没考好怎么办？”
“没考好就没考好呗，这有什么。”
靳泽林说得云淡风轻，好似世界上发生什么都没啥大不了一样。
章漾知道从靳泽林口中听不到什么漂亮安慰话，黑夜放大的人的感官，在这样敏感而脆弱的时刻，她只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没考好回家来，哥给你做一顿饭，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章漾还在思考他的话，又听他兴奋地说：“不然我给你讲个鬼故事，你上考场都清醒着。”
章漾无语凝噎，动了动身：“睡了。”
“哎，别啊，我说真的……”
一副欠揍样。
“靳泽林，你个傻逼。”章漾坐起身来，打开灯，一脸哀怨地看许她。
少女胸膛因情绪起伏着，小熊睡衣轻薄透明，两块软肉依稀可见。
靳泽林挪开目光，呼吸有些粗，他眼皮直跳，努力平复自己怪样的情绪，他笑着道：“这不是想哄你入睡吗？”
“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
“那你还想我像以前那样抱着你睡啊？”靳泽林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自尽，不过他急中生智，转而盯着她眼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抱着你睡？”
章漾的脸刷地红了，吞吐道：“我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就你这小身板？”
“喂——”
“拜托，我们可是那么多年的兄妹。”
章漾心凉了半截，但自知这话没半点错误，她点头道：“我知道，我们是兄妹，哥哥也不会对我图谋不轨。”
“你还不睡？”靳泽林没耐心了，直接关灯上了床。
“喂——你怎么上来了？”
“不是你让我上来陪你睡？”
“我什么时候说了？”
总之场面十分混乱，双方都似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再折腾下去章漾别高考了。
章漾直接缩回被子里，侧过身，背对着他，轻咳一声：“那睡吧。”
“晚安，妹妹。”
靳泽林有分寸，他离章漾很远，也没碰她，身子几乎在床边。
直到察觉她呼吸变粗，有了些许睡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轻拍着她腰上的被子，就像每个母亲哄她的小孩一样。
在这熟悉又规律地节拍中，章漾竟然真的安然入睡。
＊
章漾做了个梦，梦见她高考迟到了。
从睡梦中惊醒后，章漾一看闹钟，离闹钟铃响还有十五分钟，她松了口气。
醒来却发现这里是她熟悉的卧室环境，她明明记得，她昨天去了哥哥房间啊，难道那个也是梦？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靳泽林房门外，门没关，章漾轻轻推了些，才发现床上乱乱的，也没靳泽林的影。
章漾疑惑地下了楼，却发现靳泽林刚进玄关。
“你去哪里了？”
靳泽林还睡眼惺忪，努力睁了睁眼回答她说：“给你买豆浆去了啊。”
“哦……”章漾接过早餐，小声说，“妈和林叔叔还在睡呢，你小声点，别被他们发现。”
“被他们发现又怎么了？”
章漾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是啊，被他们发现又怎么了？
她为什么会油然而生一种羞耻感和背德感？
她低睫，拿开早餐袋子，掩饰道：“懒得和你说，快去睡觉吧。”
“行。”靳泽林撸了撸自己的头发，临走时不忘揪了揪章漾的头发，得逞后还贼兮兮地笑。
“靳泽林，你滚啊！”
＊
章漾打开口袋，深吸一口气。
省图书馆旁的豆浆和春卷。
“早餐想吃什么？”
“嗯？”
“我说，早餐想吃什么？”
“豆浆、春卷，省图书馆的。”
“好。”
半夜、询问、回答、公主抱、再相拥，那些她以为梦里的，都是现实发生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