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嘴里叼着一袋只剩几口的豆奶，慢慢悠悠地从走廊走进教室，他走到彭鸫身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夹着嗓子热情地打招呼：“嘿，亲爱的彭哥哥，你在干嘛嘞？吃早餐了没？要不要尝尝我的豆奶呀？”
彭鸫看着他变戏法似的拉开校服袄子的拉链，从里头掏出一袋还是温热的豆奶，失声大笑地打趣道：“林颂，你是把我当成小媳妇了吗？”
林颂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去，书包也不先卸掉，就那么双手靠在椅背上，下巴搭在手背上，留着平头的大脑袋朝左边微微歪斜，眨巴眨巴眼睛调戏：“那你愿意吗？我超级愿意的噢。”
彭鸫沿着虚线撕开豆奶的包装袋，另一只手从桌肚里拿出一小包曲奇饼干递给林颂，嘴角挂笑，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把身份证拿来，存折拿来。”
林颂疑惑：“拿这东西干嘛？”
彭鸫抬起眼皮，眉眼淡淡地看着他，温柔地一字一句夹着嗓音问道：“拿钱买机票，哥今天晚上带你飞国外领证去。走吗？”
林颂把豆奶从嘴边拿开，张大嘴巴，傻乎乎地问：“哥，没存折，能先裸婚不？”
彭鸫脸色一变，佯装生气的冷漠道：“哪凉快哪呆着去。”
林颂笑嘻嘻地把豆奶重新叼在嘴里，拱手做了个行礼的手势，“喳，小林子告退。”
彭鸫提笔的动作变的更轻快了，心情肉眼可见的，颇为愉快。
高氤早在林颂一开始出声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到了。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默默地倾听他和彭鸫插科打诨的有趣过程。
她等了等，在心里给自个儿鼓足劲，走到林颂书桌旁，目光平静且安和地注视着他。
林颂嘴里还叼着那袋已经喝完了的豆奶，正在埋首写作业。他看着纸张上突然出现的黑黝黝的阴影，疑惑地抬头，惊讶地与高氤对视。
高氤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她的目光短暂地在林颂的衣领处停留，她压下心中的小小的好奇，低垂着脑袋，看着林颂放在桌角的笔盒。
林颂压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点，“高氤同学，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高氤说：“林颂同学，黄老师让我跟你换位置。”
林颂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啊？老黄在跟你开玩笑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位置啊？”
高氤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就让他们俩个换位置。
“是黄老师说的，昨天我和高氤都在办公室。”
彭鸫安抚性地朝高氤露出一个合适的，温柔的微笑。
林颂转头，对着彭鸫又追问道：“为啥呀？我在这个位置待一年多啦，可不可以不换啊？”
彭鸫真真是有点想剖开他的脑瓜子看看他这一天都晚都在想什么。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询问好哥们不想换的理由：“你不太想换？理由嘞？”
林颂撇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哥，这还用说吗？！我在这个位置坐习惯了，冷不丁叫我换位置，我肯定不乐意啊。而且，老黄这事办的不地道，他不通知我一声，就单方面的告诉人高氤。
得亏我是个脾气好的，若是碰上咱班脾气不好的，高氤同学突然给人带来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人不削她啊？”
彭鸫点点头，嘴里附和：“也是，不过，黄老师竟然没通知你吗？”他偏头看着高氤，“高氤，黄老师没跟你说，他没找林颂这件事吗？”
高氤乖顺地摇摇头。
她对林颂道歉：“林颂同学，对不起，我以为你知情的。”
林颂笑着摇摇头，“没事没事，这不怪你，是老黄不地道。”
彭鸫挑眉，提议道：“不然，我陪你去？”
林颂摆摆手，一副稀奇的表情：“哥，你搞咩？这有啥好陪的？你自个忙去吧，我去办公室瞅瞅。”
他笑着，一脸正经地对高氤摆摆手，说：“高氤，你回座位上去吧，我去找老黄兴师问罪一番，好好说道说道。”
高氤小声道谢：“好，谢谢你。”
林颂目送高氤高挑，文静的背影渐渐走远，他红着脸抓抓左边的脸颊，颇难为情地赞赏道：“哥，好正的女孩子嘞，不错，不错。”
彭鸫伸腿轻轻地在他脚后跟上踢了一脚，一脸正色地催促：“办你的正事去。”
林颂一脸讨好地笑笑，利索地从位置上站起身。
他刚刚迈出右脚，就被一道严肃的询问声喝止住了。
老黄背着手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朗声询问：“林颂，干嘛去？不知道要上课了吗？还有，不是让你换位置吗？怎么还没换？婆婆妈妈的搞什么？！”
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抬头在老黄与林颂两人间来回打量。特别是当他们听到“换位置”这三个稀奇的，敏感的字眼时，目光中迸发出浓厚的兴趣。
高氤不经意间与老黄对视一眼，她紧张地手掌心冒出冷汗，敏感地认为老黄锐利的目光中暗含对她的责怪和失望。
林颂淡笑一声，无奈地耸耸肩，说：“老师，我还想问您呢？要换位置这事，您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让人女孩子打头阵，这像话吗？”
高氤看到，老师的脸上极快地闪现出一丝尴尬，他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环顾四周，掩饰性地握拳咳嗽几声，正色道：“你出来，我跟你说。”
林颂了然，点头走出教室。
高氤透过明亮宽大的走廊玻璃，看到身材高大的林颂低垂着脑袋，嬉皮笑脸地在和身材瘦小，比他低了一个头的老黄说话，老黄则板着脸，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微微侧着右耳聆听。
不长不短的几分钟就在高氤解一道题的过程中慢慢流逝了，林颂一脸不开心地耷拉着耳朵从后门走回位置上。
高氤看到他一言不发地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
心里对换位置这件铁板钉钉的事有些底。
林颂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好，转身走到高氤身旁，弯腰解释：“哎，毛的办法，老黄铁了心要换，而且吧，他大概跟我透露了一丢丢的内情，我觉得吧，确实应该换，这对你有好处，你说呢。”
高氤有些不适应，林颂低沉悦耳的声音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她从内心深处，深深地抵触这过于陌生的近距离接触。
［林颂同学是一个好人，一个温柔的男孩子。］高氤心里暗暗地这样告诉自己。
她很愧疚，因为自身的原因，在面对林颂温柔的，好意的话语时，只能绷紧身体，强压下在胃里翻涌的苦楚，面部僵硬地点点头，一个弱不可闻的“好”字从她的喉咙深处蹦出，带着浓浓的鼻音。
林颂并没有注意到高氤潜藏在短促回答下的异常，他轻声细语地绅士询问道：“我帮你把东西搬过去吧，它看起来很重。”
高氤只想让这窒息的接触快点结束，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林颂的话每个字都听清了，可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脑子里把它们按顺序组合起来。
她机械地点头，机械地道谢，机械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机械地走到彭鸫前面的座位上，机械地等待着，等待林颂把他自己的东西搬走。
直到——
彭鸫轻声开口呼唤：“高氤，高氤，高氤。”
高氤呆滞地转头，平和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彭鸫担忧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地问：“你不舒服吗？”
高氤的眼睛渐渐聚焦，她清楚地看到了隐藏在彭鸫平淡的眉眼下担忧的神色。
她小幅度地摇摇头，努力朝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开心的笑容。
周诏一言不发地身子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眼神怨毒地盯着高氤。
高氤察觉到了这道过于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淬了毒的目光，她的眼珠子慢慢地，慢慢地往右偏移，然后，她和周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相互望着对方。
高氤心下一惊，她的心脏想被人狠狠揪住了，一阵刺痛通过眼睛传至五脏六腑。
吱嘎——
椅子因为她猛烈的，猝不及防的转身动作，不堪重负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表示抗议。
高氤颓然地佝偻着脊背，右手紧紧地把心口的衣服抓成皱巴巴的一团，大口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
彭鸫焦急地思索片刻，果断举手对站在讲台上的老黄说：“老师，高氤同学好像身体不适。”
高氤的瞳孔在无声地放大，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脚步急促地向自己这边走来的班主任。
老黄蹲在桌脚边，一脸着急地担忧道：“高氤，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告诉老师。”
高氤惨白着瘦弱的小脸，虚弱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宽慰：“老师，您放心，我没事。”
老黄站起身，不确定地追问：“你确定吗？要不还是去医务室吧？”
高氤摇头。
老黄抬头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稳重靠谱的彭鸫脸上。
他说：“彭鸫，你跟老师一起，把高氤送去医务室。”
彭鸫闻言，关心地伸手想把高氤从位置上扶起来。
高氤的眉头小幅度地皱了一下，她轻轻地挥开彭鸫想要伸过来的右手，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和不满。
彭鸫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手还保持着刚才别扭的姿势。
他的眉心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落寞与难过。
高氤固执己见，她坚持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有些轻微的头晕，缓缓就好了，不用去医务室。
老黄无奈，只好再三叮嘱高氤，不要硬抗，有任何不适就及时告知班长，彭鸫。
高氤乖顺地点头。
彭鸫坐在位置上，看着高氤单薄瘦弱的后背，如坐针毡。他对自己内心游移不定的挣扎，感到深深的唾弃。
“高氤。”
高氤的后背一僵，心脏微微感到发疼，胃里的苦水争先恐后地顺着食道往嗓子里冒。
“嗯。”声音小的彭鸫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