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铅灰色的天空,偶尔飘过几朵厚重沉闷的乌云。

    高氤站在办公室门口,低头扣弄手里的一本练习册。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把头低的更低,空着的那只手揣进兜里,无意识地翻弄口袋。

    很漂亮的运动鞋,棕褐色的鞋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鞋子前端凸出的地方沾染上了几粒湿润的,泛着土腥味的泥。

    彭鸫含笑弯腰低头,前额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一侧,露出饱满的额头。

    “嗨!你在瞅啥?我的鞋子吗?”

    高氤被吓的张皇失措,练习册的一角被她的指甲划出一道深深的印记。红晕爬上她的面颊,她睁大水润的眼睛看着彭鸫弯弯的眉眼。

    彭鸫单脚站着,把一只脚微微抬高,仔细察看。

    他疑惑地询问道:“我的鞋子很脏吗?”

    高氤低头,羞答答地笑着说:“你别看了,你的鞋子不脏。”

    彭鸫故意轻轻呼出一口气,喟叹道:“我说呢,我就下午的时候偷偷跑去小卖部买了一包零食,鞋子上沾湿了一些泥土,应该不至于太引人注目。不然,要是被黄老师发现了,我怕他会罚我今天多做一张数学卷子,那我可完蛋啦。”

    高氤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懊恼与调皮的欢喜。

    “为什么呀?”高氤语调故作松快地顺口询问。

    她想:[我可以在合适的范围内,多了解一下彭鸫同学,一点就好,就比别的同学多一点点。]

    彭鸫低头看着她的头顶,枯黄蓬松的头发下,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小小的,不太规则的圆形发旋。

    高氤疑惑地抬头,等待他亲口回答。

    彭鸫有些慌乱地眨眨眼,偏头看向走廊尽头。

    彭鸫想,他的脸一定红透了,像过季的,烂熟的红苹果。

    他小声地咕哝:“看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我最喜欢《鹿鼎记》里马浚伟扮演的康熙皇帝了。你呢?你喜欢谁啊?”

    高氤羞愧地低下头,他说的,她并没有机会看到。家里的电视一直都默认是弟弟的所有物。

    彭鸫看着她交织在一起的双手,察觉到她的情绪突然变的低落起来。

    他岔开话题:“高氤,进去吧。早点结束,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高氤嘴角微微上扬,右手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手心里被突然塞进来的金色的包装巧克力上淡淡的温度。

    她偏头,安静地目送彭鸫背着书包离开,嘴巴轻轻分合,无声地念诵“明天见”三个带着暖意的字眼。

    老旧的办公室里,白炽的灯光下,黄老师正低头提笔书写教案。

    高氤走到深红色的,桌面上印有许多刻痕的办公桌旁,小声地叫道:“黄老师,您找我?”

    老黄咔嗒一声,把笔帽盖在红色水笔上,朗声招呼:“高氤啊,别紧张。”他把旁边一张黄色的凳子拉到高氤脚边。“快坐,快坐。”

    高氤有些无所适从,老黄跟他以往接触过的班主任不一样,他太随和,而且对待班上的学生过分热情。

    老黄拿起白漆剥落的大搪瓷茶杯,喝了一口浓黄色的粗茶,借着往已经不冒热气的茶杯里吹气的空档,黄校申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眼前这个乖学生:

    平淡稀疏的短眉,眼睛细而平直,鼻梁挺直纤细,鼻头小巧圆润,嘴巴挺阔,上唇丰厚。

    一张过于温顺的,平和的脸。

    黄校申放下茶杯,率先打破沉默:“是这样的,高氤,老师觉得你现在这个座位,不太适合你。”

    高氤抬头,静静地,温和地看着面前仔细研磨措辞的老师,目光平和,无悲无喜。

    老黄又说:“周诏那个同学,在言行举止上有些过于大胆,而且,他对同学,有的时候不太有耐心,容易……额……就是……高氤,你应该懂老师的意思吧?”

    高氤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条名为“希望”的小缝在慢慢地,慢慢地变的又长又大。

    她低头看着老黄搁置在一旁的边角有折痕的习题册,“老师,我想换位置。”

    老黄还未来的及闭上的嘴巴,渐渐地闭上了,他不自然地清清喉咙。

    “啊,高氤你也想换位置啊,那你明天一早就换吧,就跟林颂换。”

    高氤眨巴眨巴眼睛,在脑海里艰难地把今天在教室里见过的某个男同学的脸与“林颂”这个名字对上。

    黄老师停顿良久,都没有等到高氤的回复。

    他诧异地挑眉看着她。

    高氤发现,她失败了。

    她只好难过地低头看着自己老旧的,洗的发白的黑色板鞋。

    “老师,我不知道哪个是林颂同学。”声音很小。

    老黄的惊讶里夹杂着一丝了然,与理所当然。

    他温声介绍道:“彭鸫同学,你总该认识了吧?”

    高氤迟疑地点点头。

    “就是坐在彭鸫同学前面的男同学,你就跟他换。”老黄一锤定音道。

    高氤交织在一起的双手分开了,她感受到了,全身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喷涌,心脏怦怦直跳,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唤,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双颊通红,呼吸顷刻间变的急促。

    高氤抬头看了一眼老师,发现他在盯着她,平静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疑惑。

    “好。”声音沉闷,就像嗓子里堵着一团棉絮,想咽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校门口的街道两旁的柏树上,有几只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觅食。

    高氤撑一把宽大的黑色格子伞,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她不是很想回家,她有点想爸爸了,那个在她小的时候会给她买布娃娃,陪她包饺子,给她买生日蛋糕,读故事书给她听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爸爸。

    一只瘦弱的白猫从她脚边溜过去了,它很瘦,背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发脓了,而且它只有一只耳朵,它的尾巴很短,很短。

    最后,高氤还是没有去看望爸爸,墓地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半山腰。太阳早已落山,路上的几盏昏暗的路灯照亮了回家的路。

    经过城中村外围的一个小十字路口的时候,高氤看见了周诏。

    他从高氤右手边的小巷子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在小卖部暖黄色的灯光映照下,她看见了许多……她并不想看见的东西:他的半边脸颊上有一大块深红色的伤痕,嘴角青紫,流着血,上衣外套的一只袖子不见了,露出里头的黑色针织毛衣,裤子很脏,一只膝盖处洇出深红色的不规则圆形血渍,另一只膝盖上是一团积雪融化后洇出的水渍。

    他也看到她了,高氤发现他一直盯着她。

    她僵硬地站在那,双腿像被冻住了的冰柱,她想动,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流血的代价。

    周诏在她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他粗暴地用脏破的衣袖擦嘴角的,温热的血液。

    高氤安静地看着他,藏在衣兜里的双手握成拳,在发抖。

    “你最好忘记你现在看到的一切,要是你敢在彭鸫面前透露一个字,我会让你知道,嘴碎应该受到的惩罚。”

    高氤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高大的,伤痕累累的男孩子,有些可怜,既可悲又……不值得怜悯。

    周诏恶狠狠地逼问:“听见了吗?”

    高氤细心地发现,他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

    她低头,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

    周诏深深地看着她,不愿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高氤突然发现,她的耐心正在慢慢流失,对周诏的厌恶突然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当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彭鸫,彭鸫的名字,彭鸫的声音,彭鸫的笑容……的时候,厌恶就像是胃里翻涌的酸水,不论她做什么,都不能让这股呕吐的欲望消失,甚至是降低一点点。

    周诏还是离开了,他的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地在高氤身后消失了。

    高氤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一下子就雾化成一团浓白色的,厚重的“云朵”。

    屋子里很热闹,电视机外放的卡通小人说话的声音很响,甚至听在高氤耳朵里有些吵。

    妈妈和她的丈夫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两个人肩靠着肩,手拉着手在说悄悄话。

    高氤看到,妈妈的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知足的笑容。

    她把脚步放的很轻,很轻。高屏很久之后才突然发现出现在她身后的,背着书包的高氤。

    她嘴角的笑意变淡了,注视着高氤的眼睛里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复杂到高氤不愿去细看,她怕看懂了,自己的心会很难受,很难受。

    “饭菜在厨房里,冷了就自己热热。”

    高氤温顺地点点头。

    从始至终,继父都没有转头看她,哪怕一眼。

    高氤觉得自己很奇怪,有的时候,她奢望继父可以看着她,露出愉快的微笑。

    因为,他的眉眼弯弯的时候,会有几分像爸爸。

    更多时候,她希望继父无视她,因为——他的嘴巴不像爸爸,他笑起来,也不会有小酒窝。

    高氤来到厨房,打开锅盖,拿走两个还有一些些温热的白馒头。

    路过客厅的时候,高屏瞥了她一眼,她的嘴巴小幅度地动动,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房间里的窗户没关严实,窗台上堆积了一小撮厚厚的积雪。

    高氤神色淡淡地用抹布把它们擦掉了。

    她坐在书桌前,手边立着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是去年中秋节奶奶来看她的时候,送给她的。

    高氤小口地咀嚼着嘴里干巴巴的馒头。

    她摊开一张空白的物理试卷,认真地在空白处写下答案。

    “高氤,你这是……干嘛?”

    徐佳欣被高氤收拾东西的吵闹声弄的有些心烦意乱。

    在高氤又一次把桌肚里的书册堆在一摞书本的最上面,发出啪嗒声的时候。徐佳欣蹙眉,不耐烦地出声询问。

    高氤轻轻地把几只笔塞进小包里,轻声细语地解释:“我收拾东西,换位置。”

    徐佳欣的脸上出现了大写的“问号”,她的脸皱着挤成一团。

    “换位置?为什么啊?”

    高氤转身看着她,目光平静,“黄老师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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